第十四章 千年經典一役,赤壁之戰 火燒戰船

建安十三年十一月甲子日(公元208年12月7日)傍晚,晴空風暖,萬里無雲,就連滔滔江水都平緩了許多。皎潔的月光灑在粼粼江面之上,頗有幾分寧靜之美。曹操、周瑜還在隔江對峙,不過北岸的烏林水寨燈火輝煌甚是壯觀,遠遠望去宛若蜃樓;南岸赤壁卻死氣沉沉一片幽暗,甚至靜得令人有些不安……

北方士卒多病,曹操又坐鎮中軍大營,曹營水軍的指揮權基本落到荊州將領肩上,而戍守水寨最外圍的正是近來頗受曹操倚重的張允。他的坐艦也是一艘三層的樓船,只比曹操的稍小一點兒,也是戰旗高豎甲士林立,護衛的艨艟、鬥艦數不勝數。給他充任副手的是河北戰將馬延、張顗。這兩員將原本是袁尚麾下,自歸降曹操以來忠心耿耿作戰驍勇,玄武池練兵時也最為用心;不過降得早不如人家降得巧,現在這倆威武的北方漢子都得聽命於張允了。

眼瞅這一晚似乎又平安無事了,張允令馬延、張顗在下面戒備,自己登到高樓之上,叫親兵煮了兩尾鮮魚,燙了一壺老酒,又吃又喝觀賞江上夜景。張允這幾日也頗有些飄飄然。身為劉表的外甥,降曹後非但未被打入另冊,還受到了重用,真是交了好運。尤其冬至飲宴之後,蔡瑁突然染病,文聘接過水軍都督的差事,張允儼然成了水軍的副都督,指掌水寨前部百餘艘大小戰船,就是當年跟著舅舅時都沒這麼威風過,想到日後前程似錦,高興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快忘了。

吃吃喝喝就有些過量了,張允便圍著戰袍迷迷糊糊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有人推他:「將軍……將軍醒醒……」

「他媽的!」張允睜開眼,回手給親兵一個嘴巴,「好大的膽子,敢擾老子的好夢!」

親兵捂著臉委委屈屈道:「有敵船過來了。」

「什麼!」張允聽罷雙腿一顫,倉皇爬起從窗口一望,又安心了——此時將近子夜,驟然起了風,江上黑黢黢的,不過對面不遠處冒出一排戰船,大約有二十艘,都豎著青色牙旗,唯恐這邊看不清楚,船頭都豎著許多火把,將旗幟照得清清楚楚。但那排船隊之後,乃至對面的赤壁水寨依舊死氣沉沉,似乎毫無動靜。

「將軍,布置艨艟射退他們吧!」

「射什麼射?」張允甩了把冷汗,隨即輕蔑一笑,「你曉得什麼,這是黃蓋來歸降我軍。這老兵痞真能唬人,說是能舉事殺周瑜,牛皮都快吹破了,到頭來還是一事無成覥著臉來降。看明天見了丞相我怎麼損他!不必設防,叫他的船靠過來。」

「投降之事小的也知道,不過……風向似乎變了,會不會有詐?」親兵提醒道。

「哦?」張允又朝外面探了探頭,但覺一股東南風迎面而來,風勢還不小,吹得人睜不開眼,「咳,冬至已過,東南風何足為奇?放心去吧。」

張允既然說無礙,親兵便去傳令了,跟將士們一念叨,樓船上下立時歡聲雷動——曹軍為疲病所困,早盼著這一仗快快了結,聽說敵人來降簡直跟見到親人一樣,許多兵都擠到前面觀看船隊,壓得樓船都有點兒前傾了。黃蓋的兵也不見外,離著老遠就朝這邊搖旗揮手,雙方簡直有些相見恨晚之感。張允將令傳開,負責守備的艨艟、冒突等船紛紛閃開道路。黃蓋的船隊漸漸接近曹軍船陣。

按理說敵人大將來降,張允即使不去迎接,也該到近處觀望。而他卻擺出一副曹營宿將的架勢,硬是賴在樓上不動,要等黃蓋來拜見自己;大模大樣坐了一陣,眼見黃蓋的船越靠越近,瞧著瞧著突然瞧出了問題——這些船吃水不對!

黃蓋所部這二十艘戰船雖體積不大,但每船至少也能容載幾十兵丁,想來行駛穩重吃水必深,可這些船卻吃水很淺,固然是張足船帆憑藉風勢,但看起來總跟一陣大浪就能掀翻似的,輕飄飄而來。張允不禁詫異:難道黃蓋倉促舉事被周瑜擊敗,只帶了些空船來?不過對岸大寨燈火昏暗死氣沉沉,哪像有一場廝殺?這麼多船怎麼會是空載?如此輕盈難道載的不是兵,而是……引火之物!

想到此張允肝膽俱裂,扯著脖子嚷道:「其中有詐,快攔住敵船!」

軍中不乏有經驗的荊州兵,也看出了毛病。張顗立刻跳下小船,用手一指,十幾條巡江赤馬一併出動。此時兩軍相據已不過兩三里遠,張顗立於船頭放聲吶喊:「南船休要近寨,速速拋住!」連嚷幾聲,對面船隊並不作答,反倒散開陣勢列成一字長蛇,全速撞來。

越到近處看得越明白,這二十艘戰船又輕又快,船頭都釘滿了五尺許的大鐵釘,只要撞到曹軍船上就牢牢嵌入。剛才還與曹軍親熱揮手的士兵都不見了,只剩下船上蓋著的紅色幔帳。張顗還未忖度明白,忽聽哧的一聲響——黃蓋主艦上燃起一團火球。緊跟著二十艘船都著了火,那火苗子張牙舞爪躥起來。

原來幔帳之下蓋的都是柴草枯葉,還灌了魚膏,火焰一起幔帳瞬間化為烏有,柴草騰起借著東南風席捲散開,無數火星像紅色飛蛾一般向曹軍撲去。張顗只覺一陣灼痛,已被火星迷了眼睛。使船的還算機靈,趕緊撥槳轉彎,硬是擠進了兩條火船的夾縫中,以為這樣就能逃過一劫。哪知每條火船之後還另系著一條船,因為未點燈火遠處根本看不見,方才火船上搖旗的士卒已退到後面,早就強弓硬弩擎在手中——可憐張顗及麾下士卒,立時亂箭攢身。

張允在樓船上看得更清楚,大火一起照出數里之遠,敵人豈止二十條船,遠處大大小小都是敵艦,都不聲不響跟在後面,此時已知遭了算計,但要阻止已經晚了。張顗一死,其他的巡江小船或被撞翻,或被驚散,二十隻火船撞入水寨,排在前列的曹軍鬥艦立時齊刷刷著了一排。平日若是有船著火,遠遠躲開倒也無礙,可曹軍鬥艦為避風浪已被鐵環鎖住,或是十艘一排,或是五條一列,既不能分開又不便掉頭,盡被大火吞噬,就連張允的樓船也被圍在其中動彈不得。

正在這時又聞喊殺聲大作,黃蓋率領江東勇士突煙冒火衝上曹軍戰船,逢人便殺遇人便砍,曹軍抱頭鼠竄,墜江而死者不計其數。後面周瑜親率的大隊人馬也已趕到。為了打這場仗,周瑜特意督造了幾十艘新式戰艦,船板上不建閣樓而搭三四層簡易箭樓,幾十名精銳弓手列於其上,老遠就是一通掃射,早把船頭接戰的曹兵射成了刺蝟。還有的船上設有弩車,那些巨弩都是整棵樹榦削成,弩尖浸了松油燃起烈火,絞緊弩車斬斷繩索,巨弩能飛出一丈多遠,打在船上不僅是個窟窿,還會燃起大火。

張允只覺腳下隱隱發顫連聲巨響,想必閣樓已經中弩,從窗口向下看去,黃蓋已帶著人殺上了自己的船,親兵將士身遭烈火弓矢死傷無數,馬延早已不見了蹤影。這位自詡水軍副都督的男人頓時癱軟在地,連下樓突圍的勇氣都沒了,抱著腦袋扎在角落裡,忍受著樓下傳來的廝殺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允只覺殺聲漸遠,他大著膽子抬起頭來,只見閣樓內滿是濃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想再下樓逃生,卻見樓梯已被大火燒斷。他又摸索著來到窗邊,才發覺惡毒的火蛇已漸漸攀上三樓,滾滾黑煙不斷地湧進來。他把頭探出窗外想透口氣,卻看到了觸目驚心的一幕。

曹軍戰船已成一片火海,那肆虐的東南風成了幫凶,火趁風威,風助火勢,正向曹營深處推進,目光所及都是一片赤紅,烈火焚身的將士掙扎著、慘叫著、哀號著跳進江中,連綿數十里水寨已變成烈火的煉獄。而在對面還有數不清的江東戰船密密麻麻鋪滿江面,盔明甲亮兵刃泛光,戰鼓聲驚天動地,彷彿要把蒼茫天地震個底朝天。

「咳、咳、咳……」張允被濃煙嗆住了,猛一低頭又被躥上來的火焰灼了臉。他恐懼地後退幾步,但覺整座閣樓搖擺不停,都在噼噼啪啪作響,炙熱感已從腳底噌噌冒上來——這座樓船已被大火吞沒,就快坍塌了。

「救命!救命啊!」張允絕望地呼喊著,只覺腳底一陷摔了下去,樓板燒穿了。他一跤跌落到底層,渾身骨骼劇痛,再爬起來已被烈火包圍,那火焰就像憤怒的敵人……不,比敵人還要可怖百倍。

「丞相救命!蔡公救命!舅舅……我錯了……」或許是將死之人的幻覺,張允彷彿在烈火中看到了劉表的身影,正揮舞著火把向他打來。他竭力躲著火焰,但燒塌的木頭不斷從頭頂墜落,已避無可避。戰袍引燃了,毛髮燎著了,連雙腿臂膀都被烈火纏住了,他只覺口鼻窒息眩暈跌倒,渾身鎧甲已變成滾燙的烙鐵,緊緊裹住軀體,要把他化成一灘膿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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