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暗布奇兵,周瑜的苦肉計 惡疾流散

為了緩解北方士卒不適暈船,曹軍打造鐵索將大部分戰船鎖連,避免風浪顛簸。可是情況並沒有像曹操預想的那樣轉好,反而愈加嚴重,進入冬月以後,士兵大面積病倒。荊州之兵尚好,北方兵不適者十有三四,而且人數每天都在增加,甚至連一些旱寨的士兵也感染了,所有人感覺趨於一致,發熱、乏力、食欲不振,曹操隱約感到這似乎不是單純的水土不服,而汝南太守滿寵、揚州別駕蔣濟的到來更確定了這一想法……

「什麼?傷寒!」曹操額角處滲出一陣冷汗。

蔣濟滿臉嚴肅:「今冬時令不佳,江漢之地惡疾縱橫,非但荊州之地,淮南、廬江等地也在鬧傷寒。半月前劉使君出外視察河工,回來後也發熱不止。」他所言「劉使君」是揚州刺史劉馥,擴建合肥城,興修芍陂等水利工程,深得曹操器重,想不到連這個州長官都感染了重病。

滿寵也嗟嘆不已:「汝南也有百姓感染此病。有些屯民苦於疾病,無力耕稼逃離屯田。汝南出了個土匪名叫張赤,專門招攬流民作亂,已在桃山聚眾五千餘戶,如今李通將軍正忙於戡亂。」

曹操越發不敢怠慢,親自領他們到江邊,查看了幾個染病之人,所有癥狀都與淮南、汝南爆發的傷寒一樣,看來確實是地域甚廣的大瘟疫。天下戰亂瘟疫並不罕見,可多在春夏,唯傷寒易發於立冬之後,因天氣驟變食水不佳所致,感染者大半體虛羸弱。行伍之士身體強壯本不易罹患此疾,可北兵南來水土不服暈船不適,將士體質普遍衰弱,感染傷寒就不稀奇了。軍隊被瘟疫糾纏是非常可怕的,何況現在十幾萬人擠在江邊,萬一這場病蔓延開來,不但影響戰鬥力,軍心都會動搖。

滿寵蹙眉半晌忽然想起一人:「丞相,何不令華佗先生診治一些病人,開出藥方廣為施用?」

曹操自嘲般一陣苦笑:「華佗……已被我處死了。」

滿寵還不知這件事,驚得目瞪口呆。蔣濟又道:「華佗雖死,還有張機,此人著《傷寒雜病論》,最是精通此道,何不從長沙把他調來?」

曹操愈加搖頭:「張仲景已被我逐離郡守之位,流於民間。」

兩位名冠當世的岐黃妙手竟都遭此不公對待,蔣濟與滿寵面面相覷,實不知曹操怎麼搞成這樣的,只得安慰道:「逐離郡府倒也無妨,可派人尋訪。而且荊州還有他的醫書流傳,不妨叫其他醫官多加研讀揣摩,為士卒施救。」

也只能如此了,曹操發下命令,把所有染病之人盡數調回旱寨,另換步軍士卒填補空缺,各部負責的將領更換成荊州之人——固然荊州將領善水戰,畢竟新近歸附人心未定,用他們統兵並非上策,所以除了蔡瑁、文聘、張允等輩,其他人基本擔任副職。

忙碌的調動開始了,病情較輕的人晃晃悠悠拄著兵刃,病重的都是連滾帶爬下船,還有幾十人連著數日湯米不進,根本救不活了,乾脆直接抬到後營等死。曹操眼看這般光景,心下不免彷徨,但仗還要繼續打下去。在他看來己方雖然疲弱,但畢竟人多勢眾,制敵綽綽有餘,周瑜的實力不足以長久相持,熬過這陣子必會有轉機。

往來嘈雜間,曹丕、曹植擠了過來:「父親,沖兒病了。」

「什麼!」數千軍士染病都不及這句話對曹操的觸動大。

曹植惶恐道:「弟弟昨晚出去耍鬧受了點涼,今早頭上就有些發熱,飯都沒吃。」

曹操聽說心頭肉染病,這邊的將士都不顧了,連忙跑去看兒子。曹沖與幾個兄弟合住在一頂牛皮帳,這會兒裡面黑壓壓站滿了人,除了醫官、僕僮,連中軍幾位將佐都來了。曹操一見更緊張了,推開人群擠到兒子榻邊——卻見曹沖沒有病卧,只是盤腿坐著,粉嘟嘟的小臉是比平日稍微蒼白了些。

「父親……」曹沖想要行禮,卻被曹操按住,伸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果然有些發燙,看精神也不及平日那般活潑。曹沖頗為曉事:「父親無需擔心,孩兒沒什麼大病,是大家太過擔心了。」眾人聽他這麼說,都不禁往後閃了閃身——這孩子的病確實看起來不重,但誰不知他是曹操命根子,倘有一差二錯,中軍之人誰負得起責任?有事沒事也得來看看。

曹操也鬆了口氣,見榻邊放著一碗米羹,動都沒動過,拿起來要餵給兒子吃。曹沖強打精神伸手搶過:「罪過罪過,孩兒豈敢勞父親動手。」說罷端起碗來大口往嘴裡送,三兩下就吃個精光,還舔了舔嘴唇。其實此刻即便山珍海味到口中也味同嚼蠟,這孩子平素仁孝,故意做出吃得香甜的樣子,讓父親安心。

可曹操豈能安心?兒子們住的這頂軍帳暖烘烘,庖人所供飲食也比別處精細,即便如此都會生病,那外面的將士呢?想至此他發了話:「疫情嚴重,無干軍務之人不宜久留。沖兒、林兒年紀都小,得趕緊啟程離開。我看江陵、襄陽也未必保險,不如回譙縣暫時安頓。」

聽說回譙縣,一旁侍立的老將曹瑜主動請纓:「是我護送公子們來的,還由我送他們回去。」

這曹瑜論起來是曹操遠房族叔,為人倒挺厚道,卻沒什麼本事,麾下之兵基本是譙縣鄉勇,官不小卻沒怎麼打過仗,如今不太平,萬一敵人有兵馬游弋江畔,遇上不是鬧著玩的,憑這位叔叔的本事,可不怎麼可靠。曹操委婉道:「那就辛苦您老了。不過此去路遠,我怕您照應不過來,叫仲康、伯仁他們領些兵一同去吧。」論忠勇有許褚,論親近有女婿夏侯尚,有這兩人陪同曹操才放心。

曹植在後面訕訕道:「軍中還有不少尊貴之人,似宋仲子、邯鄲淳幾位老先生。是不是也一併把他們送走。」

「嗯!我兒想得周全。」

「那孩兒也願請令,照顧幾位老先生迴轉譙縣。」曹植說是要去保護,其實他附庸風雅,更多是想找機會多與他們盤桓盤桓。

曹操自然瞧得出他這點心思,卻沒有戳破,只道:「也好,這一路也要多多照顧你弟弟。」

曹沖本人卻不太樂意,小手攥著父親的大手:「父親不是說好了帶孩兒一起馳騁破敵嗎?」

曹操捋著兒子的髮髻緩緩道:「傻小子,難道還真指望你上陣,你既然跟為父出來,平平安安回去才是最重要的……」說到此處曹操似乎感到一陣不祥,不知為何他想起了戰死宛城的曹昂,當年他何等器重曹昂,若有嫡長子在,恐怕也不會輪到曹沖了;可是一次出征就斷送了佳兒的性命,或許是因為有慘痛記憶,曹操竟莫名其妙地預感自己會失去曹沖,甚至恍惚看到這弱小軀體躺在棺槨中……想至此他用力搖了搖頭,再不容兒子多說:「我意已決,你現在就啟程,回到家鄉安心養病。」

曹沖撇了撇小嘴:「可是……」

曹操一臉堅決,甚至有些嚴厲:「你若孝順為父,就該聽從為父之言。該是你的永遠是你的,你只管去吧!」

曹丕、曹植都低下了頭——「該是你的永遠是你的」,這話到底說給誰聽?

可能剛才那可怖的幻象還縈繞在曹操心頭,他說完這番話便起身離開了。曹沖再聰明也是個孩子,竟然還念叨著隨父破敵。可是如今連曹操自己都有些不安了,傷寒可能會繼續蔓延,照這勢頭髮展下去原本勝券在握的戰鬥可能變得格外艱難,沒想到誅殺華佗、驅逐張機也成了失算。當著眾人他不肯承認,但心裡已開始自疑——兵進長江震懾江東,這一步難道走錯了?他悄悄佇立在轅門,心頭漸漸被不安侵擾。

但就在這時,中領軍史渙與中軍校尉鄧展興沖衝出現在他面前:「啟稟主公,我等有要事稟奏。」

曹操還糾結在不安中,只隨口道了聲:「說!」

史渙神神秘秘湊到他耳畔:「有個漁夫打扮的人投至軍中,自稱是江東老將黃蓋的使者。」

「密使?」曹操黯淡的眼神又閃亮起來。

「我二人沒敢聲張,悄悄把他領到大帳里。他說江東軍心有變,黃蓋欲暗中投降我軍,還聲稱有一封書信,要親手交給您。未知是否有詐,如何處置請您示下。」

「哼,」曹操又露出了笑意,「我要親自見見這個人,去把軍師也叫來。」

或許史渙說到一半時曹操已經相信了,他的潛意識告訴自己:「我不會錯!隔江對峙是對的,江東果然支持不住了。」自官渡之戰以來,他沒在戰場上犯過錯誤,也絕不會認為自己有錯。柳城之戰幾乎所有人都反對,他一意孤行不還是做對了嗎?他是受天命庇護的人,每當危難之際總會有轉機,官渡時是這樣,鄴城之戰是這樣,柳城之戰還是這樣,如今一樣會有機會出現。

曹操已把方才的那點兒自疑看作是杞人憂天,他反覆告訴自己:曹某是不會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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