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暗布奇兵,周瑜的苦肉計 得之失之

曹操初戰不利,將大軍屯於長江北岸的烏林,周瑜則屯駐於南岸的赤壁,自此隔江對峙。一連半個多月,曹操沒有主動出擊,周瑜也毫無反應。彙集近二十萬大軍的長江,竟然波瀾不驚毫無殺意,簡直有些不可思議。就連兩軍的巡江船迎頭撞見,也僅是遠遠放些空箭,然後互不相擾各行其是。

戰事之所以僵持是因為雙方都沒有必勝的把握,曹軍雖眾卻不及周瑜所部精銳,先前的一仗已讓曹操看得很清楚,一味死纏硬打死傷太大,也未必能取得最終勝利。反觀周瑜一方,雖善長水戰,但兵力懸殊,若拼全力孤注一擲,只要稍有閃失,江東六郡便會毀於一旦。最後雙方心有靈犀般選擇了相同的策略——按兵不動等待時機。

但這種對峙是不公平的,因為這不僅是毅力的對決,更是兩個陣營整體實力的比拼。打仗打的是糧草資財,曹操背後有廣袤的中原、河北之地,以半個天下之力供養一支十幾萬的軍隊,綽綽有餘。周瑜憑藉的只有江東六郡,而且時局不寧,山越造反,投降派甚囂塵上,周瑜在前方禦敵,孫權也在後方頂壓力,內外交困能支撐多久?況且曹操手中還有一支游弋於僵持之外的部隊,屯駐在襄陽附近的于禁、張遼等七軍總兵力將近四萬,他們還沒投入戰鬥呢。

勝利的天平始終傾向於曹軍,曹操個人感覺也非一般的好,而是大好特好。他每日除了巡視水旱營寨,還要閱覽後方的奏報,即便如此,總能抽出工夫與兒子們暢談國事。曹營宿將掌管陸營,荊州諸將保守水寨,也替他分擔了不少工作。總之在他看來,這場仗已無需過多費心,一切都只是時間問題。

這日軍中又有喜事,曹操命蔡瑁在襄陽招攬名士,畢竟蔡氏名門望族有面子,不到兩個月時間,竟請出了十幾位羈旅之士,都是當初不肯屈仕劉表之人。曹操命荀攸、蒯越率領眾掾屬出營迎接,在中軍帳會見眾人。他見了這些人自然高興,但最高興的還是蔡瑁能為他所用,拉著老朋友的手半天不撒開。抬眼遍視眾人,年長者端正素雅,年少者英姿颯爽,個個都似胸懷錦繡。可看著看著,其中有一人卻格外吸引了曹操的眼球。

此人丑得出奇,生了張又長又圓的冬瓜臉,紫微微的臉膛;寬腦門,塌鼻樑,左眉高右眉低,一雙三角眼,眼窩底下還有顆淚痣,地包天的下巴,鬍子倒是不少,可偏偏橫著長;個頭本來不矮,前雞胸後羅鍋,還是水蛇腰,稍微有點兒羅圈腿,卻長了雙內八字腳,真不曉得他怎麼走路的。

「德珪,這位是……」曹操沒好意思說出口——我叫你幫我招賢納士,你怎麼給我找個丑鬼來?

蔡瑁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道:「此公姓和名洽,表字陽士。」

「他就是汝南和陽士?」曹營掾屬交頭接耳,都不敢相信。

曹操當然聽說過這個人,曾被許劭「膽評」誇讚,當年何進幾度徵辟都不出仕,袁紹也曾拉攏,人家就在荊州閑居。人道聞名不如見面,這位卻見面不如聞名,原來這幅尊容,曹操愣了半晌才客氣道:「久仰久仰。」

和洽似乎被別人議論慣了,回了一揖,環顧曹營掾屬,滿不在乎道:「諸位可是嘲笑在下相貌醜陋?」

「不敢不敢。」楊修笑呵呵踱了出來,「相貌獨特之人大都有奇異之才。昔黃帝龍顏,帝嚳駢齒,堯眉八彩,舜目重瞳,文王四乳,周公背僂,重耳仳脅,這些容貌古怪者除了明君就是名相,又有什麼不好?」

曹操聞聽這話頗感愜意,楊修此舉雖為寒暄,卻透著廣聞多知的才識,既給曹營長了臉,也叫這些自命清高之人不敢小覷。哪知和洽那張醜臉擠弄了幾下,坦言道:「先生所言皆民間所傳,他們若真長成那樣就不是人了!《論衡》有雲『火不苦熱,水不痛寒,其性自然也。』我這相貌也是其性自然,沒辦法的事。已經長成這模樣,還在乎別人笑話?《易》曰『否極泰來』,恐怕說的就是我這種人吧。」說罷臉龐又擠弄幾下——原來這是笑,可比哭都難看。

「人不可貌相,不識無鹽之美為無心也。」曹操察覺到了,此人出口成章,盛名之下無有虛士,正想親自討教他幾句,和洽卻搶先開了口:「丞相,在下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請教。」

「不敢當。」曹操瞧著他這幅認真的醜樣子,反倒不敢輕視。

和洽緩緩道:「丞相奉天子而討不臣,攜王師南征,想那劉景升父子皆才疏少謀之人,不諳軍務不識天道,歸命已屬幸然。」說至此,話鋒一轉,「但荊襄之民未聞王師尚耕稼自安,聞王師既至,反爭相逃竄,幾成亂世流民。劉備鄙陋之士,客居荊州,南遁之際從者十萬,牽家帶口扶老攜幼。至長坂之敗,劉備雖破,然傷及無辜近萬,父子相擁坐泣於地,夫妻掩埋哀號動天。古人云『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丞相恩德既可澤及我等微末之徒,何不能得荊州之人心,使其奔走蒙難?」

此問一出,帳內靜得落針可聞——這不是當面揭短嗎?

曹操被問得無言以對,不過可能是因為和洽長得丑,他竟破天荒沒有發怒,僅是心下暗想:這些隱居荊州之人看來也不怎麼好打交道,需給他們些顏色瞧瞧,不能叫他們小覷了。

正思量應對之詞,一旁楊修卻替曹操答道:「劉表為政之日每每詆毀朝廷,一者荊州百姓苦屯田,二者懼屠城之難,皆道聽途說口耳相傳,加之劉備狼子野心,扇風蠱惑,其實朝廷王師豈會真的行此不義之事?不過是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和洽又猙獰地「笑」了兩聲,沒在是否屬實的問題上鑽牛角尖,反而道:「是非真假在下不知。然而無風不起浪,既有此風言,恐怕非朝廷之福。」

「古時有傳言『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此事諸子書中多有提及。荀子云『楚王好細腰,故朝有餓人。』到了韓非那裡又說『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墨子所言更細緻『楚靈王好士細腰,故靈王之臣皆以一飯為節,脅息然後帶,扶牆然後起。』說得有模有樣的。」楊修侃侃而談,竟將諸子百家的章句一字不錯背出來,「諸位請想,楚靈王喜歡的不過是細腰宮女,與朝臣、國人何干?就連先賢諸子都道聽途說,何況那些目不識丁的百姓呢?」

楊修這番話竟把和洽頂了回去,曹操心裡甚是滋潤——先前聽他解曹娥碑文只當他有些小才,現今看來與其父大有不同,不僅學問好,還頗識時務,這小子可以予以重用。

和洽雖不再言,心下卻道:屠城之無論事大小必有之,屯田五五分稅也是實情,天下亂而用重典,將來這些法令遲早要廢除。固然劉玄德是個包藏禍心之徒,然曹孟德亦為苛政嚴厲之主,此二人勢不同耳,卻無優劣可辨。真正受苦的只是無知、無辜的百姓。今後我效力曹營定要為諍諫之臣,以匡此人之過……

蔡瑁似乎是想緩解這僵持的氣氛,又引薦另一位,乃長沙郡人,桓階桓伯緒,曹操未聞此人有什麼名氣。一旁蒯越卻道:「桓先生便是當年遊說長沙太守張羨起兵之人。」

曹操聽罷連忙整理衣冠深深作揖:「原來是助我官渡得勝之人。」官渡之戰劉表本與袁紹串通,計畫在兩軍僵持之際興兵襲曹操於後。可關鍵時刻桓階鼓動當時的長沙太守張羨造反,劉表急於平叛耽誤了與袁紹的約定,才使曹操專心北顧最終得勝。因而桓階雖不在曹營,卻為曹操立過大功。

桓階不敢自居:「昔齊桓攘夷戎以尊周,晉文逐叔帶以納王。袁氏與朝廷為敵,而劉表應之,此乃取禍之道。在下所為其實是為荊州百姓,非獨為丞相也。」

曹操連連點頭——這人坦白直言,也可堪一用。

蔡瑁又逐個引薦其他人,有經學之士隗禧隗子牙,先朝河東太守韓術之子韓暨韓公至,曾在西京任尚書的趙戩趙叔茂,先朝大將軍竇武的孫子竇輔,以及與諸葛亮交好的石韜石廣元、孟建孟公威兩個年輕後生;還有一位複姓司馬名芝,字子華,河內溫縣司馬氏一族,算起來還是司馬朗、司馬懿的族兄呢。

曹操擁彗折節一併禮遇,長者闢為掾屬,少者充任令史;正寒暄間又發現一位皂衣之士始終隱在人群最後,別人有說有笑他卻一個勁後躲,曹操左看他便右閃,右看他又左閃,半天連正臉都沒露,活像捉迷藏。不過即便如此,曹操還是猜到了此人:「梁尚書!選部尚書梁孟皇,是您老人家嗎?」

這回躲不成了,梁鵠老老實實鑽出來:「參見丞相大人,小可乃一避難之人,早已不是尚書。當年之事還請您老見諒……」說罷連連屈身,不知作了多少個揖。

眾人聽他以近七十高齡自稱「小可」都不禁發笑。其實梁鵠真不是什麼德行人物,他任選部尚書不能公正選才,當涼州刺史也搞得一團糟,只因書法傑出才得先朝靈帝寵信,與鴻都門出身的賈護、江覽、任芝等佞臣屬同類人物。

曹操未見梁鵠之先還有幾分恨意,此刻見他容貌滄桑,哆哆嗦嗦,全無昔日皇帝寵臣的傲氣,既可憐又解氣,故意拿他開心:「梁尚書,咱們是老相識了,若非你當年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