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趙雲護主,長坂坡之戰 長坂之戰

劉備的逃亡之旅比預想的還要艱難,一路上跋山涉水還在其次,百姓嚴重拖累了行進速度。而且這支隊伍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自襄陽出發就有五六萬人相隨,所過中盧、宜城、編縣、臨沮等縣無不震撼。這一路上人心惶惶,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

「鎮南將軍死了,劉琮降曹,這麼多難民!」

「一定是曹賊屠城……快殺到咱這兒了吧?」

「姓劉的催糧,姓曹的也催糧,為什麼殺我們?」

「就算不殺你,逼你當屯民交重賦,你願意嗎?」

「那、那咱也跟著跑吧!」

「這是去哪兒啊?」

「大禍臨頭別管那麼多了,聽說劉將軍乃是漢室宗親仁義之師,跟著他走肯定錯不了!」

一傳十,十傳百,沿途百姓都認定曹操要來屠城,逃難的人越來越多,只短短十幾天工夫,隊伍已超過十萬人,輜重一千餘車,根本快不起來,加之道路顛簸難行,每天只能行進十餘里……

夕陽西下又一天結束了,劉備一行人幕天席地睡卧篝火邊。寶貴的逃亡時間已過了十四天,有消息稱曹操已過漢水,可眼下他們才剛走到當陽縣界,離江陵的路還差一半,將近三百里,若以這樣的速度前進早晚會被曹軍追上。

劉備輾轉反側大半宿,過了四更天仍無困意,憂心忡忡爬起來,登到馬車上憑軾眺望。借著幽幽火光看去,四處密密麻麻都是人影,卧著的、坐著的、倚著的,男女老少百姓士兵雜處在一起,就像是黑壓壓的蟻群,馬車、牛車、轅車、輜重車乃至農家的小推車橫三豎四穿插其間,如此混亂的陣勢,根本沒戰鬥力可言,一觸即潰。

正在焦慮之時,有個年輕人悄悄走過來,打著哈欠道:「父親,睡不著嗎?」原來是他的義子劉封,年方二十歲。

這劉封本不姓劉,而姓竇,乃漢家名門扶風竇氏之後。他自幼父母雙亡,莫說保有封邑,連仕途之路都斷了,只得投奔舅舅新野縣令劉泌。恰劉備屯軍新野,見竇封相貌雄壯少年英氣,又頗有些勇力,心中喜愛,便認其為螟蛉義子,時刻帶在身邊。

「已入險境豈能放心安歇?」劉備輕輕嘆了一聲,「你去前面把幾位將軍找來……輕輕地,切莫驚擾百姓。」

「諾。」劉封躡手躡腳去了。劉備回到篝火邊盤膝而坐,這會兒諸葛亮、徐庶、伊籍等也起來了——前途未卜誰能睡踏實?大夥圍坐一圈,不多時張飛、趙雲、陳到、霍峻等漸漸聚攏而來。

劉備的聲音陰沉至極:「要順利趕到江陵恐怕不可能了,過幾天曹軍先鋒必然追至,得分些兵馬在後面防衛。」

諸葛亮連連搖頭:「跟來的百姓有不少是士卒家眷,大夥都分散開保護家人了,叫他們在後面防衛,恐怕他們不幹。」

「不幹也得干!」張飛怒沖沖叫了一聲,但覺自己聲音太大了,又漸漸壓低道,「現在這陣勢根本打不了仗,曹賊追上全都玩完,這會兒只能舍家為軍,拚命保命!」

他這話確實有理,可事情沒這麼簡單,帶著這麼多家眷打仗,怎麼可能全力以赴?諸葛亮不無憂慮,但到了這一步也沒有他策,只得鄭重地提醒道:「我軍雖眾恐戰不利,要做好轉移的準備啊。」

劉備無奈地點點頭,朝西邊不遠處看去——那裡停著幾輛馬車,安頓著他和眾將的妻兒老小。劉備自黃巾之亂以來東西奔走數喪嫡妻,而今只有糜氏、甘氏兩位夫人,糜氏育有二女,幼時曾隨母親流落在曹營,多虧關羽庇護,她母女才失而復得,至於兒子更不敢奢望,所以才收養劉封,意欲將身後事託付螟蛉。可誰想一載之前,一直未曾生養的甘氏竟身懷有孕,在新野生下了個大胖小子。劉備喜不自勝,便隨著劉封之名,給他取名為劉禪,小名喚作阿斗。劉備年近半百唯有這一點骨血,豈能不珍視?可曹軍一旦追上,勝負尚未可知,怎保這個未及周歲的孩子無恙?

趙雲就侍立在劉備身邊,見劉備二目凝視著馬車,立刻跪倒在他面前:「倘若戰事不利,主公只管先去,末將誓死保護夫人與幼主!」

劉備聞言,一時感慨萬千,心道:「昔高祖彭城戰敗,為了保命奔逃之際將子女投於車下,若無夏侯嬰救回,險些貽笑千古。備興兵以來,一失家小於小沛,二失家小於下邳,雖亦感蒙羞,實乃情勢使然。如今更是塌天大禍,備自身尚不知能否保全,卻又要連累妻兒……」

他思緒未定,忽聽後面一陣騷動,隱約有呼喊之聲,眾人皆是一愣,趕緊站起身來,機警地向北張望——此時天已蒙蒙亮,看得更清楚,周匝倚卧的士卒百姓差不多都醒了,正收拾東西準備上路,有人掏出乾糧嚼著,聽到異常之聲,也紛紛伸著脖子觀看。此處喚作長坂,乃當陽城西北一處開闊的坡地,數里之內沒有山林,但劉備軍民有十萬之眾,無邊無沿徹地連天,目光所及之處都是軍民和雜物,也瞧不出個子丑寅卯。

劉琰膽子甚小,嚇得臉色煞白:「會不會……曹軍追到了?」

「哼!」張飛冷笑一聲,全沒放在心上,「說什麼鬼話!曹賊再快又豈能這時趕到?至少還得三四天呢。再說咱後面有斥候打探,若是敵人快到了,能不稟報一聲嗎?放心吧,說不定是有人爭搶財物打起來了,派兩個兵去瞧瞧就行。」

眾人也覺有理,打發走倆親兵,再次落座還欲繼續商談,可沒說幾句就覺嘈雜聲越來越大,似悶雷般隆隆;再次張望情勢驟變,軍民百姓蠢蠢欲動。而漸漸地,那模糊的吶喊聲也清晰起來——快跑啊!曹軍殺來了!

劉備腦子裡霎時一片空白,赫然呆立,喃喃自語:「怎麼、怎麼可能?」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北方地平線處煙塵驟起,奔逃的人流似巨浪般席捲而來。只一剎那已波及到眼見,所有的百姓都在驚叫,亂亂鬨哄震天動地,已聽不清喊的什麼。但大家都在逃,四面八方亂成一鍋粥,車輛掀翻了,帳篷擠倒了,受驚的牛馬牲畜到處亂竄,財貨雜物散得滿地都是,也沒人顧得上撿了。

臨時屯兵之處雖簡易,但畢竟有士兵護衛,但到這時候什麼保護都不管用,奔逃的百姓慌不擇路,早把柵欄擠倒,亂鬨哄涌了進來。親兵一時茫然無措,又不能隨便對老百姓動手,有人呆若木雞眼睜睜看著,有人糊裡糊塗拋下武器也跟著跑起來。

劉備只覺眼前一光,不知什麼人不留神踢飛了餘燼的火堆,灰煙暴騰而起直嗆鼻子,揉揉眼再看,已滿是逃亡的人流,親兵衛隊和家眷車輛都不見了,張飛、趙雲、霍峻等也沒了蹤影。劉封與魏延一左一右攙住劉備,連推帶拽將他弄上了馬,旁邊諸葛亮、徐庶等也匆忙跨鞍,只有十幾個心腹兵丁沒被衝散,緊緊跟著。劉封、魏延一人掌中擎一口大刀,保著劉備倉皇而逃;沖了好一陣才發覺方向不對,這才拐彎向南而去——百姓們互相亂撞,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劉備到這會兒還未從震驚中清醒,茫然抽著戰馬尾隨劉封身後,長坂本就是個坡地,現在滿地都是丟棄的雜物、踩踏的屍體,若不是糜竺、糜芳兄弟死死按著他肩頭,恐怕劉備早被顛翻在地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邊逃邊向後張望——怎麼可能這麼快?真是曹軍嗎?

來者當真是曹軍。劉備可不知曉,自曹操平定烏丸以來,牽招、閻柔經營幽燕有方,將大批的優良戰馬引入中原。曹操中軍基本上都已換乘幽州戰馬,虎豹騎的馬更是精銳中的精銳,加之領路的文聘剛剛歸順急於表現,這五千追兵一路趕來頃刻未停,竟在一日一夜間奔襲三百餘里,飛一樣追到當陽。劉備當然接不到斥候報告,都叫人家甩在後面了。最先撞入逃亡隊伍的就是文聘,他率麾下百餘名騎士充任嚮導,原本疾馳了一天一夜,天蒙蒙亮時已有些懈怠了,文聘本打算休息一陣再追,可當他馳過一片密林到達長坂坡時,立刻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無邊無沿的軍民散布遠處原野上,這得多少人啊!

那一刻文聘簡直不知所措了,他按捺住驚詫,顫抖著傳下命令:「捉、捉拿劉備!」打仗靠的是士氣,曹軍精神一振來的,跑一整夜剛有些泄氣,突然發覺已經追上,而敵人又完全是挨打的架勢,頃刻間痛打落水狗的勁頭被激了出來,吶喊著向對面殺去。

軍民混在一處,落在最後的皆是老弱,猛然看見敵人,嚇得魂飛魄散,腿都邁不開了,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曹軍踏成了肉醬。人群里炸開了鍋,兵民裹挾在一起四散奔逃,所有人似沒頭蒼蠅般亂撞,自相踐踏比曹軍殺死的還多。文聘見敵人一觸即潰,忙放聲招呼:「不必斬草除根,追擊劉備要緊!」呼罷當先衝進人群,中軍騎士、虎豹騎緊隨其後,一陣旋風般刮到長坂坡。

曹軍總共只有五千,劉備十萬之眾,可絕大多數是百姓,還帶著許多家什財物,全無抵抗能力;雖有一些能戰的士兵,但擁擁簇簇想站穩腳都困難,談何反抗?故而曹軍長驅直入,弓矢刀槍齊下,所過之處一片死屍。

越往前殺越覺混亂,剛開始百姓較多,漸漸地,士兵越來越多,也零星有些抵抗了。文聘估摸已離劉備不遠,更加緊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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