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趙雲護主,長坂坡之戰 故友重逢

漢水古稱沔水,源自益州漢中郡,因高祖劉邦發祥於此,故後世將這條河更名為漢水。由於河道淤積和分支繁多等原因,漢水流經襄陽附近形成了大大小小無數河心洲,而這些沙洲中最大的一座就是蔡洲。

蔡洲面積寬闊,風景宜人,不僅有人居住,還修建了座莊園,院牆由一色的大青石壘成,房舍櫛比連閣高聳,瓦壟密麻椽牙高啄。如此富麗堂皇的地方自然不是尋常百姓所居——蔡洲是襄陽望族蔡氏的私產,當今蔡氏家族的族長蔡瑁就定居在這座島上。

蔡氏崛起遠遠晚於蒯氏,也就是近百餘年的事。蔡瑁之父蔡諷學識淵博樂善好施,被士林所稱道,故而有幸與不少名門望族通婚。其中蔡諷妹嫁與南陽名士張溫,張溫被曹操的祖父曹騰推薦入京為官,仕途青雲直上當到了司空、車騎將軍,蔡氏的門第也隨之水漲船高,一躍成為荊州首屈一指的豪族。也恰恰因為曹騰的原因,蔡家與曹家也拉上了關係。蔡瑁幼時求學京師,久居姑丈張溫府中,便與曹操結成了玩伴。

時隔三十多年曹操平定了荊州,自然想到老朋友,況且蔡氏名聲赫赫手握兵馬,不把蔡瑁搬出來,怎能安撫荊州人心?所以派出曹純四將之後,曹操便帶著許攸、樓圭等人去探望這個老朋友。荊州降臣也不敢怠慢,由蒯越指引道路,張允親自撐船把一行人送到洲上。

許攸大模大樣往船舷上一靠,比曹操氣派還大,望著蔡家的莊園,翹著小鬍子樂滋滋道:「這麼大一片房舍,都是青石砌造,得花多少錢啊?蔡瑁這小子真是富甲一方。」其實彼此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可在許攸腦海中還是年輕時胡混的樣子。

張允撐著竹篙接過話茬:「這不過九牛一毛。蔡氏僅在此一郡的房產莊園就有四十五處,蔡洲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啊?」許攸驚得直吐舌頭,「我的皇天祖宗,得趁多少錢啊!」

張允又道:「虧您還是天子腳下來的官,連這都稀罕?這算得了什麼,您問問蒯大人,他家的產業比蔡家還多哩!」

蒯越嗔怪地瞪了張允一眼,卻沒說話。

曹操就站在船頭,把他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下感慨甚多——怪不得這麼容易就投降,荊州豪強有如此多的產業,當然不希望它們毀於戰亂。袁紹也好劉表也罷,都因豪強而興,也因豪強而亡。只不過袁紹死後尚有實力,還能把審配等人籠絡住;劉表之死在北方統一之後,豪強自保之心更強烈。看來要想江山穩固,一定要抑制豪強。

轉眼間便靠了岸,諸人相扶下船。蒯越叩開大門,一個僕人恭恭敬敬出來施禮:「我家主人染病在身,恕不能接待。」

「當朝丞相臨門,還不見嗎?」

那僕人一臉謙恭,說話卻不軟:「官府亦不能以勢壓人,諸位還請改日再來。」

曹操沒了耐心:「蔡瑁小時候與我一處玩耍,常來常往,我家的門檻都快踢爛了,深更半夜還翻牆頭呢!如今我來了他豈能不見?」說罷推開守門人,甩開大步就往裡闖,「德珪!曹阿瞞看你來啦!」

許攸、樓圭更隨便,邊走邊大呼小叫:「蔡德珪,我們到襄陽了你不露面,這算什麼意思?躲什麼躲,快滾出來……」都是丞相帶來的,硬往裡闖誰又敢攔?

這幫人又嚷又鬧在府里一通轉悠,上上下下沒個不驚動的。蔡府之大奴僕過百,聽見有人高呼主家名諱,都擁到前院來看。曹操旁若無人兀自叫嚷,蒯越、張允趕緊作揖解釋:「此乃曹丞相,特來拜訪你們主人。」眾僕人又是跪地又是磕頭,心中暗罵——當朝丞相私闖民宅,這叫什麼事兒啊!

曹操還真不見外,竟過了中堂直奔後宅,院里丫鬟僕婦可嚇壞了,抱著腦袋躲的躲藏的藏。有個婆子正端著碗水也不知給誰送去,曹操搶過便喝,潤潤喉嚨越發提高嗓門:「蔡德珪!我知道你故意躲我,這又何必呢……別藏了,出來吧……」

連喊了好幾聲,才見後堂的門吱扭扭敞開,一個錦衣幅巾的士人緩緩走了出來。曹操有些錯愕:「德珪?你是德珪嗎?」

那人似乎有些慚愧,微微點了點頭。

曹操不敢相信,又揉了揉眼睛——蔡瑁老了,與他記憶中的樣子差得太多,當年那個胖墩墩的小夥子已經變成小老頭了,眉梢眼角再沒有昔日的靈性,鬍子已然花白。可轉念一想,自己何嘗不是一樣?三十多年過去了,青春已逝,彼此都老了……

蔡瑁根本沒病,有的只是愧——身為劉表的親家,受託孤之重,卻默許荊州獻與他人,有何臉面再見劉琮?身為曹操舊友,幫著別人割據二十載,與之兵戎相見,又有何顏面見曹操?左右不是,里外有愧,今日方知做人難!

蔡瑁也猜到曹操會來,可沒想到這麼快,更沒想到會硬闖,這就不能不露面了。他望著老朋友,孩提之時鬥雞玩耍的情景歷歷在目,激動之情也湧上了心頭,半天說不出話。

對視良久,曹操顫巍巍先開了口:「你還好嗎?」

蔡瑁的嘴唇翕動了一下:「曹阿……曹丞相……」隨著一聲無奈的呼喚,他恭恭敬敬一揖到底。

光陰如梭一去不回,如今彼此的身份地位已經變了。一個是當朝丞相,一個是州郡官員;一個是侯爵身份,一個是地方土豪;一個是傲然天下的成功者,一個是被逼無奈的賣主之徒。一堵無形的牆已攔在他們面前,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曹操呆立片刻,漸漸笑了:「你我之間還講這套虛禮嗎?」

後面許攸、樓圭也到了,他們可不似曹操矜持,迎上去又拉又拽:「好你個姓蔡的,我們來了都不露面。倒看看你得的什麼病!」

「慚愧慚愧。」蔡瑁與蒯越一樣無言以對,只能連連作揖。

「哈哈哈……」曹操走上前一把拉住他手,「你在荊州這些年幹得不錯嘛。我還沒進襄陽就看見梁孟皇的手跡了,還記得昔日咱們去拜謁他,他給咱們吃閉門羹嗎?」

蔡瑁也笑了,笑得不甚自然:「當然記得。梁鵠如今就在荊州,怎想到明公會位居宰輔?」

「獻荊州有你之功,為何不見我?」

「唉……」蔡瑁未說話先嘆氣,「無顏面見明公。」

「咳!」曹操顯得很大度,「你我乃總角之交,哪有那麼多芥蒂?還記得兒時歌謠怎麼唱的嗎?『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襄陽城裡那些新降之人都被我原諒了,何況你這故人呢?咱們敘舊情,聊日後,不準再想這些年的事了。」

「是是是。」蔡瑁諾諾連聲。

樓圭也跟著勸道:「許子遠昔日曾隨袁紹,我在荊州客居多年,如今孟德待我們還不是情同往昔?你們倆的交情比我們還早呢。我要是你就放開膽量,以後好好吃他姓曹的!」

「對!」許攸更肆無忌憚,「你別把他看得多厲害,咱們之間彼此什麼根基誰還不清楚誰?他沒成勢力那會兒可憐得很,在官渡被袁紹逼得走投無路,若非我獻計獻策,曹阿瞞還不知葬在哪兒呢!你就放寬心吧!」聽了這番話,蔡瑁終於感到幾分慰藉,漸漸不那麼緊張了。

曹操也在笑,心裡卻不痛快——許攸越來越不像話,叫我小名也罷了,當眾揭我老底,非給他點兒教訓不可!暗暗這麼打算,臉上卻未帶出來,又道:「子文不是也在荊州嗎?帶我去見見,咱們這幫老兄弟得好好聚聚。」

提起王儁,蔡瑁剛有的一絲笑意又收斂了:「子文他……他兩年前已故去了。」

「什麼!」曹操驚呆了,「死了……」

「他不肯為官,在江南武陵郡隱居,前幾年染上了傷寒。張仲景給他看了幾次病,可惜病入膏肓……」蔡瑁搖頭嘆息,「戰事紛亂我就把他葬在武陵了。」有些話沒辦法說,王儁原籍在豫州汝南郡,屬曹操地盤;先前劉表與曹操為敵,王儁的屍骨怎麼運回家鄉?

曹操黯然神傷,樓圭、許攸當初與王儁一同遊學京師,更是唏噓不已。多虧蒯越從旁勸解:「諸位切莫悲傷,安定江陵之後,把王儁的靈柩迎回家鄉就是了。丞相與蔡大人故友重逢,今日該高興才是。」

「對。」許攸眼淚來得快回去得也快,「不提他了,我們還都餓著肚子呢,德珪總得管我們頓飽飯吃吧。」

曹操瞥了他一眼——虧你們同門求學,竟這般無足輕重,那我曹某人又算什麼?日後我若登基為帝,還不知你要跋扈成什麼樣呢!

蔡瑁怎好說別的:「對對對,設擺酒宴咱們邊吃邊聊。」

蔡家是大戶,不多時一席酒宴就置備好了,珍饈美饌水陸畢陳,其實也沒人動筷子,不過是敘敘往昔之事。酒過三巡蔡瑁也放開了,叫妻子兒女出來給曹操見禮,已然故人之態。曹操此來固然是敘舊情,更為了請蔡瑁替他安撫荊州,漸漸言歸正傳:「我聽人言荊州隱居高士甚多,可否為我推薦幾位?」

蔡瑁道:「現今城中士人當以邯鄲淳、宋仲子為翹楚。」

曹操卻笑了:「我當然知道此二人大名,不過他們都是穿鑿經籍之人,可有俊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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