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劉表暴斃,荊州歸降曹操 劉琮納土

建安十三年七月,曹操依從荀彧之計,表面上在潁川布置於禁、張遼、張郃等七支軍隊,大造南下聲勢;暗地裡集結精銳,從小路秘密進發,兵出葉縣突襲宛城。這一擊猝不及防,劉表漢水以北的部署立刻大亂,僅僅半個月時間,南陽諸多縣城失守,曹軍排山倒海勢不可擋。

面對如此兇悍的進犯,襄陽方面非但沒有積極抵抗,反而陷入混亂——劉表身染沉痾卧床不起,聞聽變故病情愈烈,終於撒手人寰,終年六十七歲。

外有強敵,內喪其主,劉備、劉琦擁兵自重,襄陽群僚手足無措。幸虧竟陵太守蔡瑁、章陵太守蒯越出來主持大局,擁立劉表少子劉琮為荊州之主,這才穩住局面。喪事也得辦,不過情勢危急一切從簡,好在劉表原配夫人過世時已提前修好陵墓,陪葬器物也早置備妥當;劉琮率眾扶柩,開陵下葬,每人披件白袍子,象徵性在墳前哭兩聲,然後急急忙忙返回城中商議戰事對策。

偌大的幕府正堂擁擁簇簇站滿了人,除了領兵在外的部將,各級官吏來得很全,一人一身喪服,放眼望去上上下下滿眼雪白。新任荊州牧劉琮方及弱冠,面龐清秀,稚氣未脫,甚至比同齡人更顯瘦小。雖然他躊躇滿志想接好父親的班,可大敵當前滿眼喪服,總覺得這是不祥之兆。好在繼母蔡氏垂簾在後,蒯越、蔡瑁兩大豪族首領一左一右,他心裡才不那麼忐忑。

「諸君……」劉琮頭一遭以主人身份向這麼多臣僚說話,還帶著幾分羞澀,「曹操侵犯甚疾,新野以北相繼失守,我父又於此時棄世,有何退敵良策速速道來。」

群僚一片沉默,連蒯越、蔡瑁都屏息無語。

劉琮略一皺眉,硬著頭皮又問:「家兄素有奪位之心,今在江夏手握兵馬,父親喪事甚急未及告知,我又做了荊州之主。倘若他提兵來爭又當如何?」

群僚交頭接耳小聲嘀咕了幾句,還是沒人站出來獻策。蒯越眉頭擰成個大疙瘩,幾度想開口卻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默默把頭低下了;蔡瑁則雙眼空洞一臉無奈,獃獃站在那裡。

「唉……」劉琮連連搖頭,「襄陽上下人才濟濟,難道就無一人能為我分憂嗎?」其實並非眾臣無力分憂,而是內憂外患情勢分明,人心已經變了。

「屬下願為主公分憂!」伊籍突然站了出來,「當務之急應速發哀書至江夏,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撫慰大公子之心,召劉備、文聘等部列兵漢水,再調江陵的糧草輜重犒賞三軍。主公親臨河畔激勵將士,主臣兄弟齊心協力,荊州尚能保全!」

劉琮隱約也有這種想法,只不似伊籍謀劃得周全,聞聽此言思路立刻清晰,伸手要拿令箭,卻聽一個渾厚的聲音嚷道:「萬萬不可!」劉琮抬頭觀看——說話的是東曹掾傅巽(xùn),涼州北地郡人,曾在朝廷任尚書,避難荊州被劉表辟用,在這鎮南將軍府也算頗具威望了。

「機伯之言差矣。」傅巽拱手作揖,「主公與令兄構怨多年,豈能須臾便解?」話一出口群僚無不附和:「是啊……言之有理……」

其實劉琮也覺有理——劉表病逝之前劉琦從江夏跑來探望,戍守幕府的張允怕劉表臨終亂命改易繼承人,以江夏任重為借口拒絕劉琦入見,將其逐出襄陽,害得劉琦連父親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如此積怨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說開的?劉琮本性柔弱,叫傅巽問得又沒了主意:「依先生之意呢?」

傅巽捋了捋頷下的山羊鬍子,滿臉鄭重道:「屬下有一計,可使荊襄之民安如泰山,又可保全主公名爵。」

一旁的蒯越立時鬆了口氣——可算有人公開倡議了!

劉琮全沒品出「保全名爵」的含義,還問:「計將安出?」

傅巽深施一禮:「歸降曹操。」

「什麼!」劉琮畢竟受父親器重,滿心熱忱要據守荊襄,聞聽此言不禁怒火中燒,「先生何出此言?我與諸君據荊楚之地,守先父之業以觀天下,有何不可?如今我父屍骨未寒,焉能棄祖業不顧,將荊州拱手獻於他人?」他越說越氣,白皙的臉龐憋得通紅,伸手抄起令箭,「你既欺我年少,我且拿主意給你看看!家兄之事暫且不提,先召劉備前來共商禦敵之策!」

話音未落又聽簾後的蔡夫人啼哭道:「傻孩子,劉玄德與你兄長是同謀,久欲爭你之位。若召其前來,他與劉琦串通一氣奪取襄陽,豈有咱們母子容身之地?」

這話雖然聲音不大,劉琮聽來卻如冷水澆頭,手指略一顫,令箭「咚」的一聲掉落在地。傅巽本已提心弔膽,見此情形似又有轉機,趕緊接著說:「主公息怒……自古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曹操奉天子以征四海,未為出師無名。況以北土之眾加於荊楚,如泰山壓頂,以人臣而拒人主,是為逆時;以新興之楚而御國家,其勢必不能擋;以常敗之劉備以抗曹操,亦不能勝。此三者皆短,抗拒不降乃必亡之道!」

「可是……可是……」劉琮方寸已亂,滿心不願卻不知如何辯駁。

正在這時又有人道:「屬下有一言斗膽相問主公,未知可否?」眾人側目觀瞧,說話之人年紀輕輕身材矮小,體態瘦削麵色雪白,舉手如倩女悠然,投足似風擺楊柳,一臉書卷氣,比劉琮更文弱。但人不可貌相,此位姓王名粲字仲宣,也是山陽高平縣人,他乃先朝三公王暢之孫、何進府長史王謙之子,總角之時求學蔡邕,十七歲便受辟公府,吟詩作賦出口成章,文人墨客無不欽佩。

「仲宣但言無妨!」劉琮平日常與他坐談文章,關係不錯,這會兒見他主動開口,自然是喜出望外。

王粲深深一揖:「敢問主公自度比曹操如何?」

劉琮倒也實事求是:「我方繼父業怎比得了曹操。」

王粲又問:「那主公自料比劉備如何?」

劉琮想了想,劉備畢竟領兵多年,只得承認:「亦不如。」

「然也。」王粲口風一轉,「主公請想,若劉備不足以御曹,則荊州失矣;若劉備之才足以御曹,則必不肯屈於將軍之下也。屬下為主公慮之,當前……唯有一降。」

劉琮被他噎得目瞪口呆。王粲信步走到大堂中央,朗朗陳詞:「昔天下大亂豪傑並起,倉促之際強弱未分,故家家欲為帝王,人人慾為公侯。而今大勢已顯,勝負已決,主公唯有見機行事,才可保全恆福。竊以為曹孟德亦人傑也,雄略冠時,智謀出世,擒呂佈於下邳,摧袁氏於官渡,驅孫權於江外,破烏丸於白登,用兵如神不可勝計。」說著話他一撩衣襟跪倒在地,「屬下遭逢離亂託命此州,蒙主公父子厚待敢不盡言?主公若卷甲倒戈應天順人,曹公必當以厚德相待,保全宗族長享福祚,此萬全之策也!」

堂上眾人暗暗喝彩——不愧是個才子,勸降都能勸得這麼雅!群僚跪倒一大片,跟著附和:「保全宗族長享福祚,此萬全之策……」

「你們……我父子何曾虧待你們?」劉琮急得快哭出來了。

蒯越見火候差不多,前跨一步低聲道:「傅公悌、王仲宣所言不虛。先主在世之日素以保境安民為要,天下動亂已久,若主公能徹底平息干戈,百姓也會感念恩情。請主公放心,蒯某人既受先主之託,必當在曹公面前竭力進言,就是拼了老命,也會確保您母子周全……」說到這兒眼裡已噙著淚花。

劉琮見託孤重臣都這麼說,心裡涼了半截,可又一想,還有手握兵馬的舅舅,只要舅舅為自己撐腰,這些人肯定會服;想至此趕緊回頭——哪知蔡瑁已不見蹤影。

張允見劉琮舉目四顧,忙道:「主公別找了。蔡公原本有恙,強打精神操勞喪事,剛才又覺身體不適,已經回府了。」

這態度還不夠明確嗎?劉琮的心徹底冷了,回頭瞧瞧簾內的繼母——方才那點精明勁也沒了,咿咿呀呀就知道哭。再遍視堂上這些文臣,有的作揖,有的磕頭,有的痛哭,反正一口一個「降」字;唯有伊籍滿臉憤慨,惜乎資歷平平手中無權,急得直跺腳。

劉琮的眼淚終於落下來,他明白了——娘不是親娘,舅不是親舅,豪強大族想自保,避難之士想北歸,曹操不可敵,劉備不可靠,親哥哥都要跟自己玩命。費勁巴力爭來的原來是燙屁股的位子。所有人都是事先串通好的,唯獨自己才是外人,煢煢孑立,形單影隻。

「既然如此……也只好如此了……」劉琮語無倫次地咕噥了一句,踉踉蹌蹌迴轉後堂了;後面還有個庶出的小弟劉修,哥倆抱著哭去吧。

劉琮一走,哀號的群僚馬上止住悲聲,說話也自由多了,有人甚至馬上露出欣欣然的表情。蒯越按捺住悲涼的心情,重重嘆了口氣,但也馬上又意識到投降沒這麼容易。劉備近在樊城,眾將分散在外,局勢還不穩定。他趕緊搶至帥案前抽出支令箭拋給張允:「速速關閉所有城門,沒有我的命令不準任何人擅自離開。」

張允道:「蔡公家在城外,這會兒可能已經出去了。」

「蔡大人無礙,其他人不準放行,幕府諸事一律保密。誰敢走漏消息我要他性命!」說這話時蒯越別有用心地瞥了一眼伊籍;接著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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