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襄助劉琦,劉備暗謀荊州 抽梯問計

襄陽城東有處別緻的院落,佔地不廣,卻樓閣儼然,修竹碧樹,頗有幾分意趣,這便是劉表長子劉琦的宅邸。按禮法而言,身為世家嫡子絕不該與父分居,民間有諺「舉孝廉,父別居」,這種行為是被視作不孝的。

其實劉琦原本也住在幕府,因為是長子,相貌又酷似劉表,所以也曾被父親寄予厚望。不過近年劉表漸漸移愛劉琮,蔡氏夫人又從中挑撥,劉琦動輒得咎屢遭訓斥,惶惶不可終日,為避開滿心芥蒂的弟弟和繼母,才在城東置了這所宅邸,但求清靜安身。這位原本繼位有望的公子哥落到這步田地,心中不甘卻又志大才疏,無策應對,整日寄憂愁於酒色絲竹,苦中作樂,甚是萎靡。

不過今天劉琦精神格外爽朗,特意命僕人把堂舍打掃得一塵不染,因為他要招待一位相邀已久的貴客——諸葛亮。

諸葛亮原本不是荊州人士,他祖籍琅邪陽都,乃前漢名臣諸葛豐後裔。其父諸葛珪官拜泰山郡丞,因病早逝,那年他才八歲,與兄長諸葛瑾、弟弟諸葛均一併被叔父諸葛玄收養。可惜好景不常,正趕上當時的豫章太守周術病逝,因為諸葛玄素與袁術相善,受其委任接替這個官職。但西京朝廷不予承認,又派朱皓接任豫章太守,所以出現了一郡兩太守的局面。朱皓畢竟算是天子親任,聯合當時的揚州刺史劉繇攻打諸葛玄,諸葛玄兵少落敗,加之袁術稱帝喪失人心,只好到荊州投靠劉表,卻不得重用抑鬱而終。

諸葛亮年方十六又失倚靠,但讀書勤奮頗知努力,得到不少士人關照,尤其沔南有一位賢士名叫黃承彥,看好他身處逆境而不改其志,不但把女兒嫁給他,還幫他在此立業。這黃氏非尋常家族,黃承彥之妻正是豪族首領蔡瑁之姊,而蔡瑁之妹又是劉表續弦,故而黃承彥與劉表實乃連襟,自然頗有影響。另外,諸葛亮的大姐又嫁給了蒯氏一族中的房陵太守蒯祺,兄長諸葛瑾被孫權招攬頗得信用。因而這位身在異鄉的諸葛先生竟然時來運轉,只要他願意,與劉表、蒯氏、蔡氏,乃至江東孫權都能拉上點兒關係。

一般人若趕上這麼多好親戚自然要想方設法巴結,可諸葛亮卻沒這麼做。他看透了劉表的懦弱無能,也看透了蒯蔡兩大豪族胸無大志但求自保的本質,不但不與他們來往,還在襄陽以西的隆中山林蓋了間草廬,與崔州平、石廣元、孟公威等年輕旅居才士結成摯友,贏得「卧龍」的美譽;整日吟詩弄賦笑談古今,以管仲、樂毅自比,意欲待價而沽,等候有志向、有才幹的真主出現。等來等去,最終等到的是劉備。

細論起來,劉琦與諸葛亮也算是拐了幾個彎的親戚,但以前並無深交,反倒是因為與劉備相善,才使兩人越走越近。劉琦知道諸葛亮頗具才智,幾次寫信到新野,詢問應對繼母兄弟之策,但諸葛亮卻總以疏不間親為由拒不相告。

可今天不知吹了哪陣風,諸葛亮竟主動登門,劉琦怎能不喜?他立刻置備果蔬,親自敬上一杯水酒:「孔明兄自從跟隨玄德公,久在新野難得來趟襄陽,務必要在我這裡多盤桓幾日。」

「公子不必客套。」這位諸葛先生年方二十八歲,生得眉清目秀高大俊朗,說起話來既溫婉又不失莊重,不過這種沉穩的氣質與他的年紀似乎有些不相稱,「玄德公領兵去救江夏,不久要回襄陽復命,在下來此是為了迎候主公。承蒙公子看重,屢屢致信關照,今日順便來拜望拜望您。」

劉琦聽他不是專程來找自己的,只是禮節性探望,想必也不會對自己的事獻言獻策,不免有些失望,但還是陪笑道:「孔明兄見疏了,你我也不算外人,無需這般虛禮。請飲請飲!」

諸葛亮始終正襟危坐禮數有加,謙和中又透著幾分疏遠。劉琦也不便多說什麼,只是陪著東拉西扯閑談飲酒。可他心裡畢竟有事,只喝了兩盞便按捺不住,支吾著問道:「孔明兄,我前番書信提及之事,未知您是否……」

諸葛亮不待他說完便打斷道:「此乃公子家事,亮不敢與聞。」

「是是是。」劉琦碰了個釘子,含糊著答應。不過氣氛愈加尷尬起來,兩個人本沒有什麼交集,劉琦盼著諸葛亮來不過就是為了問計,他既不肯相告還有什麼可聊呢?兩人對坐良久,只是不言不語各自寡飲。

劉琦心裡實在起急,沒過多久又憋不住了,猛然伏倒諸葛亮身前,這次不喚「孔明兄」,改叫「先生」了:「先生屢言疏不間親,然琦受兄弟、繼母所逼,今我父卧病不起,倘不幸大去,他母子指掌大權焉能容我?只恐我之性命亦在旦夕,先生難道忍心見死不救?」

「公子不可屈尊!」諸葛亮趕緊起身閃躲,「亮不過臣下之臣,豈敢擅謀人主骨肉之事?此干係甚大,倘有泄露為害不淺,望公子見諒。快快請起!」

劉琦聽他說「倘有泄露為害不淺」,知他已有妙計就是不肯吐露,越發不肯起來,抓住他衣襟央求道:「此事關乎我之生死,懇請先生放膽直言。」

「公子倘若如此相逼,在下不敢逗留,就此別過!」諸葛亮抽開衣襟轉身便往堂下走。

劉琦一心要抓救命稻草,焉能叫他溜了?眼珠一轉,趕忙追過去抓住他臂腕,強笑道:「且慢!先生不言則已,何必急著走?我不提此事便罷,來來來……」

諸葛亮倒也不甚抗拒,半推半就被他讓了回來。劉琦收起那副可憐的模樣,又為諸葛亮滿了酒,隔了片刻又道:「前幾日我自民間得了一卷古簡,年代久遠韋編已斷,上面文字乃是鳥篆,似乎是古之兵書戰策。我才疏學淺見識不廣,想勞煩先生鑒識一番。」

「古書?」諸葛亮貌似有些興趣,「此等奇物當求前輩經學之士,我也未必識得。」

「實不相瞞,為了這卷書我遍請幕府之人,竟無一人知曉。聽聞先生博覽群書,您興許識得。」劉琦揚聲招手喚過堂下一名小廝,「你把書閣整理整理,洒掃乾淨些,一會兒我帶先生過去,可不能怠慢了客人。」

諸葛亮笑道:「何必這般麻煩?」

劉琦卻道:「我那書閣平日散亂慣了,怕您笑話,需得收拾收拾。」說罷起身附到那小廝耳邊悄悄囑咐了幾句。諸葛亮看在眼裡,卻也沒多問。

兩人繼續飲酒,聊了聊古書的來歷。不多時小廝回稟準備妥當。劉琦推盞,引領諸葛亮來到後院書閣——這是座毛竹搭建的二層小閣,雖然不大卻很精緻。諸葛亮邁步進門,但見其中擺著多張几案,放著瑤琴、投壺、彈棋、六搏等物,唯獨不見書簡。這哪是書閣,倒似這位公子哥玩樂之處。

劉琦笑容可掬:「先生見笑了,這都是我平時消遣之物,書簡皆在樓上。」說罷親自到牆邊搬起木梯,架到樓洞處,「先生請……」

諸葛亮緊緊衣襟,當先攀了上去,見二樓更熱鬧,牆上掛著各色弓矢、繡球,仍不見半卷書。劉琦緊跟著也上來了,笑問:「您看我這小閣可好?」

「古書何在?」

「並無古書,來此只是想請先生直言避禍之策。」

諸葛亮作色道:「既然公子又提此事,在下告辭!」說罷拂袖欲去,可走到樓洞處一看——梯子已被人撤走了。

劉琦再次拜倒:「琦欲求良策,先生恐有泄漏,不肯出言。此處上不至天,下不至地,出君之口,入琦之耳。請先生直言相告。」

「公子……」諸葛亮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躊躇半晌猛然一跺腳,「也罷!公子既然如此懇切,亮敢不盡言?」

劉琦總算如願以償:「計將安出?」

「您先起來。」諸葛亮慢慢走到他面前伸手相攙,劉琦卻死死伏在樓板上,不把辦法求到就是不起來;諸葛亮見他這副執拗的樣子,倒是一陣莞爾,「區區小事公子怎至於愁成這樣?難道公子不見申生、重耳之事?」

「申生、重耳之事?」劉琦雖不精擅《春秋》,卻也曉得這段史事。春秋晉國之主晉獻公武略出眾兼并諸國,到了晚年卻昏庸多疑,寵信驪姬夫人。驪姬為了讓自己生的兒子繼承國君,不惜讒害太子申生與公子夷吾、重耳,晉獻公受到蠱惑,派人逼殺三子。太子申生愚忠愚孝不肯逃跑,最終被逼自縊,夷吾、重耳則駐守在外、聞訊逃亡,史稱「驪姬之亂」。獻公死後晉國內亂,驪姬母子被殺,夷吾、重耳先後得秦穆公相助歸國為君,其中重耳就是春秋五霸鼎鼎大名的晉文公。他感念秦穆公相助之恩與其結好,兩國休戚與共,史稱「秦晉之好」。

諸葛亮二目低垂,似乎漫不經心隨口道來:「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生,歷經艱險終成霸業。前人成敗不足以為鑒嗎?」

「你是叫我逃離襄陽?」劉琮眼睛一亮,又漸漸黯淡下來,「可又該往哪兒去呢……」

諸葛亮沉默了片刻,不疾不徐道:「那就要看公子願不願當荊州之主了。」

劉琮原本自顧不暇,已經不想與弟弟爭了,但聽他這口風似乎尚可挽回,驚詫之下不禁站了起來,一把攥住他手:「先生不但能救我,還能助我為荊州之主?」

「嫡庶長幼古來之法,理當由公子繼承其位。即便小人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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