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戰後整頓,曹操大肆集權 分道揚鑣

邢顒領了曹操的命令,連午飯都沒用,迫不及待要把消息告訴田疇,可城裡城外找了半日都尋不到蹤影;又想起他收了袁尚、袁熙的首級,便趕往西北十六里的袁紹墓——果不其然,田疇正跪在地上為兩個低矮的小墳培土。

「子泰兄還真把袁氏兄弟葬在袁紹墳前了。」邢顒跳下馬訕訕道,「袁本初只是徵辟過你,你又沒出山輔佐他,為何這般厚待他父子?」

田疇沒有答話,用力將墳頭拍實,站起身望了袁紹的墳丘——那陵墓格外雄偉,封土又長又寬,高三丈有餘,與腳下這兩座小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田疇呆立半晌,才喃喃道:「我並非感念袁氏舊情,只是感慨世態炎涼。袁本初種下龍種收穫跳蚤,世道變幻也太快了,希望這些受戮之人能入土為安……」

「兄長何必為這些不相干的人傷懷?」邢顒笑道,「告訴你個好消息,曹公準備上表朝廷封你為亭侯,賜邑五百戶,你要成為有爵位的人啦!而且還讓我轉告你,各郡的郡守任由你選,如果願意還可以入朝擔任侍中。小弟辛苦一趟才晉陞縣令,曹公對田兄真是另眼看待啊!」

田疇搖搖頭,指了指神道邊的一棵樹——那裡栓了頭小黑驢,驢背上還有個包袱,裝著他出山帶的所有東西。

「你要回徐無山?」邢顒不免驚訝。

「不錯,馬上就走。今生今世再不入曹營一步。」

「還是因為行軍途中殺人的事?仗都打完了何必再計較那些?曹公封你為侯乃是出自一番好意,真心真意想酬謝你。再者你所立之功有目共睹,受之無愧何必推辭?」

「我豈能靠出賣盧龍塞換取富貴?」田疇嘆道,「仕途已非我願,什麼高官厚祿封侯晉爵在我看來便如糞土。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我只想做個尋常百姓,回山裡安安穩穩度過餘生,不願再趟這渾水了。」

「你以為想走就能走嗎?」邢顒乾脆把話挑明,「兄長引路之事天下皆知。你若不接受封贈,天下人定會說曹操有功不賞處事寡恩。關乎名譽,他豈能容你一走了之?再說幽州已平定,那山村也呆不住了,只要朝廷傳令遷徙,你能賴在山裡不出來?不信試試看,只怕你剛到徐無山,郡縣政令旋踵而至,招全村之人遷居鄴城,那時你還能如何?」

「如何……」田疇痛苦地低下了頭,正如邢顒所言,他逃不出曹操指掌,「即便遷進鄴城,我也只做布衣,絕不入仕為官。」

「說得輕巧,他必會想方設法拉攏你。已故名士張儉、陳紀、桓典哪個不想當普通百姓,最後還不是被逼為官了?連遠在遼東的邴原、管寧、王烈,曹公都要徵辟,你能躲得開嗎?」

田疇明知避無可避,硬是把心一橫:「實在躲不過還有一死!」

邢顒還想再勸兩句,卻見田疇神色決然毫無動容之意,嘆息道:「咱們相交十餘年,無論才學、智謀、品行小弟都甘拜下風,可你這寧折不彎的倔脾氣就不能改改?就算你潔身自好,當官也不是壞事,未必與節操仁義相悖。你怎麼就想不通呢?」

田疇連連搖頭:「入仕為官是否與節操仁義相悖,那要看為誰效力。」

「為曹公效力,光復漢室天下難道不好嗎?」

「光復漢室天下?」田疇擠出一絲冷笑,「子昂賢弟,你並非愚鈍之人。曹操究竟想幹什麼,你不會不清楚吧?你是當真看不出來,還是自欺欺人不願承認呢?」

這句話正戳在邢顒軟肋上——身在曹營一年多,豈能看不出曹操要篡奪漢室江山?果真如田疇所言,他明明看清了卻不願意承認。因為他已擔任曹操掾屬,是不折不扣的受益者,日後前程無可限量;尤其正值青春少壯的曹丕對他頗為讚賞,這又是何等機遇?在利益和節操的博弈中,邢顒最終選擇把對劉姓王朝的愧疚埋藏在心底,對一切陰謀行徑視而不見。他再也不是隱居徐無山的那個高潔之士,被權力和慾望死死纏繞,已無法回頭。

田疇收起那副挖苦的表情,淡淡道:「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既然我不勸你回頭,你也無需要求我留下。但愚兄給你一個忠告,日後在曹營一定要謹慎小心。當初我叫你探探曹操品行,你糊裡糊塗就保了他。現在我告訴你——曹孟德乃刻薄無情,陰損狡詐之徒!」

邢顒嚇一跳,訥訥道:「沒你說的這般嚴重吧。果真如此他何以擊敗袁紹雄踞北方?人性皆善,及不善者,物亂之也。」

「人是隨境遇而變的。當初你我同在深山隱居,又怎知今日分道揚鑣?」田疇話中充滿惋惜,「曹操昔日舉兵本出於義,故而得天下志士之助。如今他思慕金鑾御輦,還能似當年一樣得人心?還能孜孜不倦廣納眾言?強征百姓鑿冰運糧,屠戮無辜路人,一令逆而百令失,一惡施則百惡結。《易經》有云:『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我看曹操積善已盡,而今不善之舉累累,日後必遭其殃。古人常說天命如何如何,須知人若不以行感天,天亦不隨行而應人!」

一席話說得邢顒滿心彷徨無言以對。

「話已至此,賢弟好自為之。」田疇解開繩索跨上驢背。

「且慢!兄長不給曹公留封書信嗎?」

「不仁者可與言哉?」田疇頭也不回,只稍稍揮動皮鞭,那小驢便馱著他顛顛而去。

此時已漸漸過了正午,燦爛的陽光即將由盛轉衰。邢顒渾然未覺,兀自矗立道邊,沉浸在那可怕的預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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