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戰後整頓,曹操大肆集權 思慕九五

回軍途中將士一直詫異,為什麼素來雷厲風行的曹操這次卻拖拖拉拉行動遲緩。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出兵之前他已派董昭在鄴城西北挖了片湖泊,引漳河之水灌入其中,名為「玄武池」,又徵調了許多船隻。緩慢撤軍是叫大家休養,一回到鄴城,緊張的水軍操練就開始了。

曹營都是北方兵,在平原山地作戰還可以,到水上戰鬥力就大打折扣,接下來的目標是荊州劉表,進而與江東孫權為敵。那就意味著要在長江、漢水用兵,不善水戰怎麼得了?所以操練水軍就成了當務之急。曹操只休息了兩天就到玄武池視察訓練,夏侯惇手執令旗親自指揮,三軍將士划船搖櫓排出陣勢,倒也進步很快。

這一日忽然接到軍報,孫權再次兵發江夏,似有吞併荊州之意。曹操深知不能容孫氏搶先下手,忙暫停訓練,調于禁、張遼、張郃、朱靈、李典、路昭、馮楷七位將軍聽令:「遠征以來中原空虛,江東孫權虎視荊州,我決定派你們七個率兵回屯潁川,震懾東南之敵。」

于禁道:「水軍尚未練精,恐不能與敵交鋒。」

曹操早有打算:「我已決定將劉勛、張憙、程昱等部編入中軍,繼續操練水戰,你們暫且回去,日後會合一處共同南下。」他又特別叮囑朱靈,「你所部都是新近招募的河北士卒,頭一遭離開家鄉可能有些不習慣,你要好好安撫他們,切不可意氣用事。」

「明白!末將絕不會出絲毫差錯。」朱靈把弓拉得很滿。

「你們現在就退出玄武池,休整一日明早開拔回潁川。」曹操覺得這番安排很周到,一旁舉旗練兵的夏侯惇卻道:「孟德,有件事我想提醒你,江漢之水與玄武池之水大不相同。大江天險風大浪大,玄武池卻是一潭死水,這樣練兵真的有效嗎?」

「練了總比不練強,再說咱們兵馬不下十萬,以倍擊之豈能不勝?」曹操的看法很樂觀。

夏侯惇仍心存疑慮,方欲再言忽見董昭與趙達慌張跑來:「主公!有人擅自為袁尚兄弟收屍。」

曹操將袁尚兄弟的人頭掛於南門示眾,並傳下命令,若有拜祭者按同黨論處,可屢屢有人犯法。昨日牽招押解烏丸人質回來,見城頭掛著首級,趕忙下馬哭拜故主。曹操念他不知未加怪罪,今天又冒出一位,不但祭拜還要收屍,可不能再輕饒了:「何人如此大膽?」

趙達添油加醋道:「就是田疇田子泰,主公給他官他不當,還敢收斂罪人,不懲此人不足以正威信!」

一提到田疇,曹操態度立刻變了——若沒有他引路塞外,豈能輕易得勝?只道:「先不要擒他,帶我去看看。」

許褚要跟隨護衛,卻被曹操攔了,一個親兵也沒帶,只領著董昭、趙達二人穿西門轉南門,眼看到了懸頭之地,戛然止步:「隨我上城。」

「田疇在城外呢。」董昭莫名其妙。

「我知道。有話跟你說。」曹操說罷已率先登了城樓,守城兵丁見主公來了趕緊跪倒問安,都被他揮退了。

城樓之上視野開闊,但見田疇布衣幅巾,手執一張弓,剛剛把高桿上懸掛的人頭射落,尋了兩塊麻布,耐心地包裹著。身邊的士兵倒是不少,都舉著兵刃圍著他轉,卻沒一個人敢上前擒拿——都知道他有功,萬一抓錯了,曹操怪罪下來誰擔得起?

趙達一見此景扯著脖子邊喊:「大膽田子泰,你……」

曹操抬手攔住:「他乃義士,顧念昔日袁氏辟用之恩,為之收屍。也罷,我就成全他這番美意。」

田疇已看到了曹操,卻只是朝城上拱了拱手,連話都沒說,兀自包好人頭,又打了個結往身上一背,跨上自己那頭小毛驢。眾士兵見曹操都不管,哪個敢攔著?閃出條路,生生瞧著他揚長而去。

「此人清高,恐不能為主公驅馳。」董昭陰沉沉提醒道。

曹操倒也寬宏:「成全他也是成全我自己,我要贈他個侯位,叫全天下都知道,我曹某人有功必賞。」

董昭暗暗搖頭——這種怪人,官都不願意做,封賞他肯接受嗎?又聽曹操已不露痕迹轉換了話題:「叫你們到城上來是有些私密之事要談……最近京師有何動靜?」

趙達搶先道:「最近朝中百官遵照主公之意,都在討論改革刑律之事。唯有孔融大放厥詞,抗議主公禁酒之令。」他說著話掏出一紙帛書,「他寫了一封信,想與您辯論禁酒之事,被令君押下了。我偷偷抄來一份,請您過目。若有悖逆之言,正好治他的罪!」

公初當來,邦人咸抃舞踴躍,以望我後,亦既至止,酒禁施行。夫酒之為德久矣。古先哲王,類帝禋宗,和神定人,以齊萬國,非酒莫以也。故天垂酒星之燿,地列酒泉之郡,人著旨酒之德。堯不千鍾,無以建太平。孔非百觚,無以堪上聖。樊噲解危鴻門,非豕肩鍾酒,無以奮其怒。趙之斯養,東迎其主,非飲卮酒,無以激其氣。高祖非醉斬白蛇,無以暢其靈。景帝非醉幸唐姬,無以開中興。袁盎非醇醪之力,無以脫其命。定國不酣飲一斛,無以決其法。故酈生以高陽酒徒,著功無漢。屈原不哺醩醨,取困於楚。由是觀之,酒何負於政哉?

曹操本不屑一顧,可通篇看罷又不禁讚歎:「堯不千鍾,無以建太平。孔非百觚,無以堪上聖……高祖非醉斬白蛇,無以暢其靈。景帝非醉幸唐姬,無以開中興……孔文舉果真才華橫溢,連喝酒都能講出道理,博學多聞妙筆生花,令人不得不佩服。」但讚譽過後又是一陣惱火,「惜乎有其才卻不能為我所用。可恨可惱可悲可嘆!又叫老夫如何是好……」

可恨、可惱尚有緣由,何言可悲、可嘆?董昭察覺他態度微妙,沒敢輕易搭話。趙達卻壞笑道:「文筆雖好,卻通篇詭辯之辭。虧他還是聖人之後,難道連《尚書·酒誥》都不知道?以在下之意,主公何不借聖賢之言加以駁斥,好好羞辱他一番?」

「聖人之後?」曹操似乎想起什麼,卻欲言又止,沉默半晌才道,「既然他反對禁酒,那就收回禁令,叫他痛痛快快喝吧。」

「啊?」趙達眨眨眼睛,不明白曹操何以一反常態,「主公豈能遷就這饒舌鬼?孔文舉雖不足以成事,但蠱惑亂群。若長此人之志,日後擅論朝政之人必定越來越多……」

董昭已摸透曹操心思,一句話都不說,暗笑趙達不曉事——孔融快人頭落地了!

其實曹操早對孔融忌恨在心,欲殺之而後快。但孔融大有賢名,又是聖人之後,曹操需要借其聲望人脈招攬名士,才遲遲沒有下手。如今華歆、王朗、陳群俱已臣服,羈旅江東的張范,避難遼東的邴原等也將入京,仍不歸來的似張昭、孫弘、許靖之流,不是對曹操抱有成見,就是已成孫氏死黨。換言之,孔融這顆胡桃的油已經榨乾了,既沒價值又多言亂事,還留他幹什麼?相反誅孔融可以殺雞儆猴,給那些反對曹氏僭越的人以威懾。既然決定殺他,還計較什麼禁不禁酒的小事?由著他喝吧,反正也痛快不了幾天了。

趙達兀自嘮叨沒完,曹操終於不耐煩了:「老夫的命令,還輪得到你說三道四?留神你自己的前程吧!」他雖用趙達等校事,卻不准他們隨便干涉事務,呼來喚去如驅奴婢。

趙達打了個寒戰,趕緊跪下請罪。曹操把帛書扔回給他:「別在這兒礙眼了!去把邢顒叫來,我有事托他。」

趙達怵生生而去。曹操轉身望著城外,隔了良久喃喃道:「士民歸附外藩降服,下一步又該如何?」

董昭謹慎道:「操練水軍早日南下。」

「這還用你說?」曹操沒有回頭,「現在只剩下你我二人,出你之口入我之耳,還裝什麼糊塗?」

董昭當然知道「下一步」指什麼,但涉及君臣之大防,曹操若不明說,絕不敢主動提及;聽他挑明這才放開顧忌:「主公統一北方,廢劉氏宗國不過千里之行的第一步。若以在下之見,兩件事可以考慮。」

「哪兩件事?」

「擴建鄴城,晉陞官職。」董昭脫口而出。

他所言擴建鄴城不是單純的修葺,而是暗示曹操應該把鄴城建成曹氏天下的國都。皇帝變了國都也要跟著變,一者體現萬物為新,二來也是為了脫離原先的政治中心。許都本是潁川郡的一個縣,雖屢加擴建仍是不足以體現威嚴;洛陽焚毀多年,城池破敗人跡稀少,要恢複昔日氣象非朝夕之功;長安遠在關中,豪強縱橫民力衰竭,也不甚穩妥。挑來挑去只有鄴城地面廣大戶口殷實,「鄴」與「業」音同,象徵大業將成;所在魏郡更是與「代漢者,當塗高」的讖語吻合。自從曹操平定河北,鄴城成為新的大本營,他不但以領冀州牧的身份辟用了一批新幕僚,還把家眷遷了過來,許都的司空府反倒不重要了。在許都他頭上還有個天子,雖是傀儡也得時刻裝作恭謹,在鄴城卻可以任意而為,就連荀彧都無法掣肘。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鄴城都是新都的不二之選。

「似乎言之過早吧。」曹操雖這麼說,口氣卻不怎麼堅決。

董昭早想好應對之辭:「主公戡定北方,若南下荊州掃滅江東,天下太平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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