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狹路相逢,曹軍大破烏丸騎兵 碣石抒懷

建安十二年八月,曹操與蹋頓大軍遭遇於白狼山以西,三軍將士臨危不懼,以少勝多大敗烏丸。蹋頓死於虎豹騎刀下,烏丸各部群龍無首人心惶惶,右北平、遼西、遼東三郡聯軍一鬨而散。柳城被曹操唾手而得,降服胡漢軍民二十餘萬。袁尚、袁熙兄弟僥倖未死,眼見大勢已去,協同蘇仆延、烏延、樓班再度逃亡,投奔遼東太守公孫康。

曹操只在柳城停留了半個月,把善後事務全權委託牽招、鮮於輔,便迫不及待地班師撤退。這時夏天暴漲的洪水早已退落,各處關卡也已暢通無阻,來時遠涉塞外受盡勞苦,回去終於可以走沿海大道了。所謂「大道」其實也並不大,遼西之地根本就沒有像樣的官道,但在歷經磨難的曹軍將士看來,與塞外的險山幽谷相比,這就算是康庄大道了。

大戰過後曹操也放鬆了心情,這一路走得很慢,幾乎日上三竿才啟程,天色稍暗就紮營。士兵們美壞了,一路哼著小曲,好似遊山玩水,有充裕時間還可以找當地土人要幾尾魚嘗鮮,大家都盡情享受這難得的悠閑。離開柳城一個多月,軍隊還磨磨蹭蹭在遼西境內徘徊呢。

這一日樓圭騎在馬上放眼四顧,見三軍將士舉止懈怠,行軍拖沓,便向曹操抱怨:「孟德,你看看!這幫兵痞都懶散成什麼樣兒了?張遼、徐晃也不管管。我要是統帥就把他們叫來訓斥一番,別以為有點功勞就了不起!」

曹操連頭也不抬一下,拉著韁繩笑道:「帶兵與為政一個道理,都應張弛有度。大家受了辛勞,也該歇歇了,即便申明軍法也要回到易縣再說。軍師已派于禁先行一步來迎接咱們,過幾天就能會合。」

「既然有心休養軍隊,為何不在柳城多留幾日?」樓圭頗感費解。

「烏丸剛剛歸順,彼此尚不能推心置腹,若大兵久駐只會使胡人懼怕,認為我曹某人是以軍威凌人。我一走他們就輕鬆多了,牽招、鮮於輔都是常年同他們打交道的,假以時日必定使他們誠心歸附。」曹操說到此處眼中充滿興奮,「閻柔跟我說,烏丸所部多產良馬,我給他們時間馴養馬匹,日後再打仗就不愁缺少騎兵啦!」

樓圭卻不那麼樂觀:「有件事我早就想提醒你。別忘了咱們辛辛苦苦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為的是擒殺袁尚、袁熙,如今他們腳底抹油又跑到遼東去了,會不會與公孫康串通一氣捲土重來?咱明明打了勝仗,又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何不一鼓作氣直搗遼東?如此草草收兵不但遺憾,而且遺患!」

韓浩緊隨曹操馬後,樓圭這番話他早就想說了,可作為中軍不便阻攔曹操的決定。這會兒聽樓圭以老朋友的身份說出來,也跟著提醒道:「末將以為樓司馬所言不虛,大軍一撤柳城勢力單薄,公孫康很可能乘虛而入。別忘了公孫父子可是自稱過『遼東王』的!」

「哈哈哈……」曹操竟一笑置之,「『遼東王』真就那麼大的膽子?老夫還等著他把袁氏兄弟的人頭給我送來呢!你們不必再說了,此事不久自見分曉。」

韓浩與樓圭見他如此武斷,不禁對望了一眼,還未想好接下來該怎麼勸,見邢顒自前面興沖沖策馬而來:「主公,就在此處紮營吧。」

樓圭一皺眉:「紮營?今天沒走幾里路,這才丑時,太早了吧!」

「不早不晚剛剛好。」曹操手指西南道,「邢先生剛才跟我說了,那裡就是著名的碣石山,登臨其上觀看海景甚是壯觀。咱早些紮營,去山上觀覽一遭豈不是美事?」

這趟回軍沒有敵人,紮營甚是方便,也不必挖壕溝,栽鹿角,把帳篷支起來就行了。只一會兒工夫曹操已到碣石山下,邢顒、田疇、樓圭左右相陪,張遼、閻柔等將校也跟來湊熱鬧。

碣石山緊鄰海邊草木稀疏,幾乎是由稜角平整的頑石積累而成,從下面看就像是天公擲在海邊的一塊大石頭。此地險峻其實遠勝白狼山,不過眾人的心情不同,在白狼是行軍打仗,來這裡是觀覽風景,雖然不易攀登卻說說笑笑很是熱鬧。堅硬的礫石四楞八叉不宜行走,若摔一跤準會骨斷筋折,許褚、鄧展等生怕傷著曹操,小心再小心,幾乎是連攙帶抱把曹操和幾位先生弄上去的。

曹操畢竟年過半百,被侍衛拽上頂峰時累得呼呼直喘;可一回頭,見田疇還在艱難攀援,忙伸出只手:「田先生引領大軍勞苦功高。來!該老夫拉你一把啦!」

「不敢勞煩明公,草民才智卑微,不值得明公屈身提攜。」田疇不接他手,卻抓住塊山石,憑自己的力氣爬了上來——這可真是飽含深意的一番對話。

曹操微微一笑,也沒說什麼,急喘了幾口氣,這才站起身來向南眺望——但見湛藍汪洋浩瀚無邊,驚濤駭浪時起時伏,碣石山下都是險峻的礁石,道道波浪湧來,濺起數丈之高,發出天崩地裂的吼聲。樓圭、張遼等人一個個攀上來,望著這壯觀的景象無不「噫」地一聲讚歎。邢顒笑道:「妙極妙極,正是潮汐之時。百川東注波瀾壯闊,如此壯麗景緻不虛此行啊!」

閻柔雖年少粗鄙,但也覺這波濤甚是壯觀,不禁發問:「人人都說百川東入海。為何天下的水不向西,不向北,偏偏向東流呢?」

一句話問得眾人哈哈大笑,邢顒道:「相傳昔日共工與顓頊爭為天子,共工戰敗,怒而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絕。女媧銷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天不足西北,故日月移焉;地不足東南,故百川注焉。」

「嚯!共工斷山女媧補天,古人可真厲害啊!」閻柔畢竟年輕,又在游牧部落長大,沒讀過書,瞧邢顒搖頭晃腦道貌岸然,還真信了。

邢顒瞧他怪有趣的,越發戲謔道:「上古奇能之士舉不勝舉。比如你精於箭術,可知荀子有雲『百發失一,不足謂善射』?古人中有一后羿,他乃北狄之主,曾射落九個太陽。你的箭法雖好,也不過等閑伎倆,何時能把太陽射落,才算登峰造極啊!」說完捋著鬍鬚故作嚴肅。

閻柔聽罷面帶惆悵,頓了半晌一聲長嘆:「唉!射日倒也不難,我精準性能及,可惜膂力不足。」

「哈哈哈……」眾人無不捧腹大笑。

閻柔這才醒悟過來了:「邢先生,你騙我!哪有射日之人?」

邢顒一陣莞爾:「歷來便是這樣傳說,《孟子》《淮南子》均有記載,不信你問主公啊!」

可曹操根本沒理睬他們的話,茫茫然望著大海,心緒早已隨海浪滂湃——這不僅僅是一片海,還是當今這個英雄輩出各領風騷的時代寫照。蠻橫霸道的董仲穎今何在?驍勇無雙的呂奉先又在哪裡?僭越稱帝驕縱跋扈的袁公路可還看得到威風?曾經氣貫山河叱吒風雲的袁本初哪裡尋得到蹤跡?大浪淘沙頃刻不休,他們恰似那層層巨浪,被礁石一撞,剎那輝煌便了無聲息……唯有曹操依舊弄潮其中,歷經波浪屹立不倒,欲主天下之沉浮。

曹操似乎已痴迷其中,微眯二目聆聽潮聲,任那蕭瑟秋風吹拂著衣襟和長須。旁人見他如此專註也不再言語了,安安靜靜陪著他矗立在巔峰。田疇來時大為讚歎塞外山林的景緻,可來到這裡稍瞥了幾眼便不再看了,尋塊平整的山石坐下休息——仁者愛山,智者愛水,他與曹操的心境大不相同。

也不知過了多久,紅日已漸漸沒入背後的山嶺,一輪新月在海浪間若隱若現,雲朵紅彤彤的,大海被染成一片金色,波浪也漸漸柔和了幾分——似乎要退潮了。邢顒斗膽拉了曹操一把,輕輕道:「主公,該回去了。天一黑就不好下山了。」

曹操沒理睬他,反而昂首挺胸揮動衣袖,高聲吟道:

這首詩念罷眾人又「噫」地一聲讚歎,不過這次嘆的不是海潮,而是曹操的才情。這簡練的幾句詩竟把眼前的奇景勾勒得清清楚楚,又豪氣迸發,盈溢著海納百川的雄壯之意。

「主公說得好!汪洋之蒼茫廣大,真是玄妙無邊。」邢顒似乎也受了曹操感染,跟著吟誦起莊子的《逍遙遊》:「北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

「嘿嘿嘿……」曹操忽然笑了,回過神來道,「莊子的這些話你覺得是真的嗎?」

邢顒手捻鬍鬚道:「千里之鯤固然沒有,不過大魚還是有的。據在下所知,東海就有一種魚,其大者如山,小者也有幾間屋子那麼大,僅是魚須就有一仗長,眼睛像三升的大碗一樣,百姓謂之鯨鯢(即鯨魚)。這種魚常因擱淺涸斃岸邊,死後膏流滿地。老百姓割食其肉,以其膏油燃燈,取其大骨製成長矛……」

張遼就站在邢顒身後,他肚子里沒多少墨水,二人吟詩弄文也聽不明白,就是跟著看熱鬧。這會兒聽邢顒道出兵器,精神一振,連忙插嘴道:「對啦!去年與柳毅、管承作戰,他們手下海盜就有用這種矛的。當時我還納悶,這兵器說白不白說黃不黃,鋒利而不失韌性,搞不清是什麼做的。現在想來一定就是魚骨矛。」

「不錯,應該是鯨鯢骨。」邢顒轉向大海不無感慨道,「可見古人撰寫的那些玄妙之事,也並非無稽之談。就連那天馬行空,河洛讖緯也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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