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張綉郭嘉殞命,曹操連折兩員愛將 無終斷路

雖然曹操依從郭嘉之言輕兵急行,可還是遇到了意外變故。

世人常說燕趙之地四季分明,春花秋月夏蟲冬雪都有幸得覽。但四季分明卻非人人都能適應——春日雖好風沙卻大,有時鋪天蓋地猶如下黃土;秋高氣爽卻怕下雨,一層秋雨一層涼,雨後又潮又寒宛若冰窖;冬天不下雪狂風凜冽,下起雪來便是漫天遍野封山斷路。最難熬的還是夏天,燕趙之地燥熱乾旱,毒熱的太陽烤得地上滿是裂縫,可一旦下起雨來又電閃雷鳴傾瀉不休,好似天河決口把所有的水都灌向人間。

這年夏天的暴雨全叫曹操趕上了,幾乎一離開易縣老天就沒晴過,下至普通士卒上至曹操本人都淋得落湯雞似的;好不容易趕到無終縣,卻不能繼續前行了——再往東就是烏丸的地界,隨時可能遭遇敵人,現在士兵們一個個狼狽不堪,軍營快踩成爛泥潭了,需遷入縣城休養兩天,養足精神才能應對。再者暴雨一來河川暴漲,道路是否受阻,漕運軍糧是否停滯,必須把情況摸清楚。曹操索性把無終縣寺當作臨時的中軍帳,派出斥候四處打探消息。

「屬下慮事不周,請主公責罰!」邢顒身為嚮導奉命探察道路,一回來就直挺挺跪在曹操面前,「山洪暴發海水漫漲,自徐無山以東沿海道路濘滯不通,恐怕要等積水回落才能通行。」

曹操聽罷眉頭凝成個疙瘩,心煩意亂踱來踱去,卻沒有責怪他。倒是旁邊的樓圭狠狠瞪了他一眼:「邢子昂,出兵之前你如何誇口?你說一路上的山川道路早就瞭然於胸,怎麼事到臨頭又行不通了?」

邢顒自知理虧唯唯諾諾:「今年雨水之大近十年來罕有,以致附近河川漲溢決口,這我如何能想到?還望樓司馬體諒。」

樓圭依舊不饒:「居此多年身為嚮導,一事未料是之恥也!我要是你就謙恭一些,沒這麼大的本事就別把弓拉滿……」

「子伯!別說了!」曹操停住腳步捏了捏眉頭,這會兒他也懶得埋怨邢顒了,揚手示意他起來,「河水回落還要等多久?」

「少則十天半月,多則……」邢顒咽了口唾沫,「倘若雨照這樣下個不停,就是兩三個月也難說。」

「又要兩三個月。」曹操踱著堂口,眼望大雨呆立良久,忽然轉身道:「不能耽擱了,若再等兩月兵至柳城又已耗到冬天了。明日就出發,即便蹚水也要給我蹚到柳城!」

邢顒心頭一顫——數百里之地蹚水而行,三軍將士得受多少苦?但他慮事不周有過在先,不敢出言阻攔,只能逆來順受了。隱居之人本是潔身自好不屈權勢的,可一旦融入仕途,原先的節氣就會逐漸消磨。這就像是在飛鳥身上綁了黃金,雖然光彩閃耀,卻再不能展翅高飛了。

「這麼干行嗎?」樓圭也覺不妥,「強行進軍士卒勞苦,倘若與敵相遇豈不危險?」

「老夫自然曉得兇險。但積水漫道,我雖不便敵也亦然,況我軍新定青州士氣正盛,先鋒在前大軍殿後,烏丸人也未必敢輕犯。無論如何要趕在冬天之前到達柳城,若再耽誤下去,半路途中趕上大雪,征討之事又要推遲了……」有些話曹操不便出口,袁尚兄弟不過邊患小疥,他真正怕耽誤的是征伐荊州掃平江東,乃至一統天下,問鼎至尊的大事。

軍師荀攸一直默默無言在旁邊聽著,他自知曹操對荀氏之人已有猜忌,所以盡量不說掃興的話,但見曹操一意孤行實在按捺不住了:「主公親自遠征本就不妥,萬不可再強行弄險。袁氏乃一團死灰難以復燃,用兵之事推遲一載又有何妨?萬事皆不可急於求成啊!」

「萬事皆不可急於求成……」曹操陰陽怪氣地咂摸這話,倏然凝視荀攸,「軍師所言這『急於求成』是指征討烏丸之事,還是另有所指?」

堂上的氣氛頃刻凝重起來,誰都聽得明白,曹操指的到底是什麼。荀攸不過隨口一說,並非諷刺他急著篡奪漢室天下,沒料到這句話竟招惹這麼大猜忌,倉皇起身辯解:「在下但言用兵,別無他意。」

「哼!」曹操哪還聽他解釋,「即便有他意也沒關係,老夫明明白白告訴您,我就是急於求成。老夫已年過五旬,有些事不得不急!天下之權盡在我手,我欲為之誰敢攔阻?軍師啊軍師,您可要想明白。」

荀攸心似刀絞般難受,實在不知該如何應答,低下頭默默忍受。邢顒、樓圭沒想到曹操會對這些年來盡心儘力輔佐他的人如此苛刻,想幫軍師打個圓場,可面對這玄而又玄的話題也不知如何開口,生怕說錯一句引火上身,都獃獃愣在那裡。正在此時忽聽外面一陣喧嘩,鮮於輔、張綉、閻柔等將說說笑笑,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個身披蓑衣之人來到堂下——正是棄官而去的田疇。

「田先生!」曹操拋開荀攸回過神來。

「草民拜見明公。」田疇摘下斗笠深施一禮,卻仍舊口稱草民,疏遠之意不問可知。

曹操心中不快,卻強顏歡笑道:「先生來得正好。前番您棄官而去想必是不願當老夫的下屬,我已上書朝廷舉您為孝廉,並授以蓚縣縣令之職。縣令乃朝廷所封天子任命,您該滿意了吧?」

「多謝明公厚意,但草民生性散漫見識淺薄,萬不敢褻瀆廟堂,還請明公見諒。」田疇的話雖客氣卻也帶著三分冷淡,「草民去而復返並非留戀仕途,乃是為您引路而來。」

這些日子行軍艱難曹操甚是惱火,昨日郭嘉病重卧床,剛才又跟荀攸鬧了一通,所有煩心事都湊到一起了;這會兒見田疇依舊不肯就範,火氣實已頂到了嗓子眼,一個「殺」字已到唇邊,可聽他說願意引路,又趕忙咽了回去:「哦?先生有辦法應對積水斷路?」

田疇搖了搖頭:「要從此路到柳城,需西出徐無山,過令支,經肥如,一路都是沿海低洼之地,洪水漫道車馬不通,水深又不足以行船,若仍要從這條路走只怕比登天還難……」

邢顒猛然醒悟:「兄長還知道別的路?」

「正是。」田疇不慌不忙道,「前朝北平郡的治所並不在無終縣,而是在平岡城(今遼寧省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縣),據故老相傳那裡有條山路可直達柳城。」

「平岡城?」曹操格外驚訝,「莫非昔日漢軍與匈奴征戰之地?我只在史書上見過這地名,現今幽州所轄郡縣並無此處,平岡究竟在哪兒?難道在塞外?」

「不錯。」田疇手指東北方向,「從我居住的徐無山後山出發,往東北走是長城盧龍塞(今河北省寬城縣喜峰口),出塞再行二百餘里便是平岡城。過了平岡翻越白狼山(今遼寧省凌源市東南)便可到達柳城,這條路比循海而行還要近。」

邢顒連連跺腳:「虧我在徐無山住了多年,這條路竟然不知。」

「這也不能怪你。平岡城自王莽之時廢棄,算來已有二百餘載。我原先也以為路早就斷了,可兩年前有幾個鮮卑人自咱們後山而出,我才知道古道仍可通行,不過崎嶇顛簸草木遮蔽罷了。」說著話田疇又朝曹操拱手,「如果明公有意由此道進兵,草民願意披荊斬棘為您引路。」

他說得容易,在場眾人卻紛紛搖頭——出了盧龍塞就不是大漢領地了,說不準有什麼危險,倘若再與鮮卑游牧部落相遇,豈不是除狼不成反而招虎?再者這條路荒廢二百多年,誰知道會不會半途中斷,還要翻山越嶺才能到柳城,半途有個一差二錯,軍隊迷失在崇山峻岭間,那時就進退維谷了。

田疇知道他們有疑慮,又解說道:「古道雖荒但比沿海而行近百餘里,鮮卑諸部正處內亂之中,我料他們自顧不暇不會干擾到咱們。況且明公大軍既到此地,想必烏丸人也已得到消息,蹋頓必在令支、肥如等地布置兵馬防禦我軍,即便等到水退了這仗也未必好打。與其硬攻,倒不如宣稱洪水斷道假意撤兵迷惑敵人,烏丸信以為真必不設防。咱們輕兵簡從暗中取道塞外,出其不意攻其無備,蹋頓之首可不戰而擒也。」

「這倒是個妙計!」曹操怦然心動。

田疇環視眾人,見多數將領還是眉頭緊鎖,便作了個羅圈揖道:「草民不過充當嚮導,貴軍之事還請列位自行定奪。軍務隱秘我一介草民不便過問,且到偏室聽候調遣。」他還是不拿自己當曹營中人,說完就要出去。

邢顒一把抓住他手:「小弟正無計可施,多謝兄長解圍。」

哪知田疇把衣袖一抽:「我既不為功名利祿,也不為你我昔日之情,只是盼著早日擊破蹋頓,救我十萬同胞出水火。」說罷揚長而去。

田疇一出去,眾人馬上聒噪起來。樓圭搶先道:「此計聽似巧妙,其實大有兇險,主公親征外藩已是弄險,切不可再險上加險!」牽招也道:「卑職也是幽州人,平岡城之事只是道聽途說,即便此路尚通必定荊棘叢生。況且白狼山乃北地險山,還望主公三思。」連許褚都開了口:「姓田的信得過嗎?他可逃官一次了,會不會與敵人勾結?」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竟沒有一個願意聽田疇之計;荀攸剛才挨了一頓訓斥,垂頭喪氣不敢再言,卻也搖頭不已。

即便眾人極力反對,曹操還是被這計畫吸引住了,風險必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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