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曹操的請君入甕之計 海疆之戰

青州沿海波浪滔滔,潮聲陣陣。尤其在這個深秋的季節,猛烈的西風嗚嗚襲來,與滾滾海浪相得益彰,礁石間時而激起幾道巨浪,似水龍般攀升數丈,繼而重重拍響在海灘上……不過今天在海邊進行的這場激戰,遠比這澎湃的景緻更驚心動魄。

袁譚雖然已被誅滅,但青州的戰火併未熄滅。遼東太守公孫康不亞於其父公孫度,也是個野心勃勃的傢伙,他趁曹操西攻高幹之際派部將柳毅與海盜頭子管承勾結,發兵渡海妄圖搶奪青州。黃巾餘黨在濟南舉兵趁火打劫,幾度降而又叛的昌慮太守昌霸也跟著反了。幾路叛賊互相策應愈演愈烈,終於惹火了曹操。他親率大軍前來征剿,三戰三捷,如今已將柳毅、管承的主力部隊逼到了海邊。

這儼然就是大決戰了,曹軍連連得勝氣勢正旺,遼東軍窮途末路背水一戰,雙方將士都鉚足了勁兒,兩軍陣營宛如兩條巨龍緊緊纏繞起來,乍看之下分不清敵我,所有人都舉著兵刃奮力廝殺,時而迸發的血霧隨風飄散,給整個海灘都蒙上了慘烈之色。喊殺聲、嚎叫聲、兵刃相撞聲不絕於耳,與遠處浪潮聲攪在一起,宛如一曲蕩氣迴腸的悲歌……

邢顒就陪著曹操坐在戰場以西的一座小山丘上,眼前激烈的廝殺看得他心驚肉跳。一介文人哪見過這等陣仗?邢顒手心裡早攥出了汗,又驚又怕,竟還有幾分刺激之感,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的。其實何止是今天,自從辭別田疇二次出山,每一天都跟做夢似的。

他離開徐無山先去了鄴城,由於曹操領兵在外,未能如願得見。不過那位留守的大公子曹丕真是殷勤好客,又是賜宴又是贈金,硬是一連挽留了半個多月,最後才派人把他護送到青州。

到了青州大營更了不得,軍師荀攸、祭酒郭嘉、諫議大夫董昭、參軍仲長統帶領所有掾屬列隊相迎,又是一番接風洗塵。邢顒在深山住了多年,原以為外間之人早把自己給忘了,沒想到曹營還有人記得,依舊把他奉若上賓,當下感動得無以言表。在營里閑住,吃喝倒是不愁,惜乎還未能見到曹操,直到今早董昭跑來說曹公有意召見,於是就被糊裡糊塗送到了戰場,陪同觀賞這場大戰。

邢顒對這位當朝三公「周到」的安排既覺怪異又感奇妙,更對其產生了興趣,時而觀望戰場,時而側目瞥向左邊帥位——曹操身穿赤金鎧甲,外系大紅征袍,頭頂赤纓兜鍪,腰佩青銅寶劍;往面上觀,一副蒼色長髯,皺紋不多白淨面皮,稍有些塌鼻樑,但一對濃眉宛若雁翼,一雙鷹眼神光犀利,周身上下透著精明強悍。

然而就在曹操左手邊,還有另一位被邀請觀戰的「貴客」,他的感覺可比邢顒差多了。此人名叫陰溥,乃是益州牧劉璋帳下從事,奉命到許都覲見天子,說是來見天子,其實是拜謁曹操。蜀中自劉璋之父劉焉就開始割據自守,與朝廷不通音訊已十餘年,曹操遷都許縣復立朝堂都不曾來賀。可現在不來不行了,曹操已統一河北,若再不來表示表示,惹惱了這位司空大人可不是鬧著玩的。不過曹操顯然對這種臨時拜神的行為不滿,在戰場邊接見使者,這不就是示威嗎?故而陰溥忐忑不安,望著遠處奮力搏殺的曹軍將士,簡直如坐針氈。

偏偏這個時候,曹操開了口:「尊使看我軍氣勢如何?」

陰溥當然得誇:「曹公所率乃是朝廷王師,各個英雄勇不可擋!」

「哦?你們還知道老夫代表朝廷?」曹操白了他一眼,冷冰冰問道,「當初遷都之時劉璋為何不派使者?發下檄文討伐袁術之時你們為何不派兵?坐困官渡朝不保夕之際你們怎麼不來?如今河北平定許都穩固,你們眼中又有這朝廷了。到底心懷社稷牽掛天子,還是怕老夫手下的兵啊?」

陰溥又羞又怕,忙解釋:「並非劉益州藐視朝廷,只因蜀地偏遠,漢中又有米賊斷道,故而遲遲……」

「哼!」曹操越發挖苦,「昔日馬騰、韓遂兵犯長安,劉焉與之串通一氣,派遣五千兵馬為虎作倀,又命劉范、劉誕二子為內應。那時怎麼沒有米賊斷道?難道蜀道之上有惡鬼,只許作亂之人通過,就不許覲見天子之人通過?」

劉焉勾結馬、韓是不爭的事實,陰溥不敢狡辯,實話實說:「那時米賊張魯尚未謀反作亂。」

「好個謀反作亂!卻不知謀反作亂的究竟是誰?」曹操早把蜀中之事調查得一清二楚,「張魯本是劉焉麾下,受其驅使攻殺漢中太守蘇固強佔其地,說是米賊斷道,實是替劉焉守衛蜀道,阻擋朝廷之兵。不過這幾年與劉璋反目,才割據漢中自作威福。你以為老夫遠在中原,就不知其中詭計嗎?」

曹操把劉焉的老底揭了,陰溥再也坐不住了,身子一歪就勢跪倒他腳邊:「明公所言卑職不敢反駁,但老州牧過逝多年,劉益州本性純良,繼任以來厚待百姓,未敢擅動干戈,派卑職覲見天子、結好明公也是出自一片誠心,請明公體諒!」說劉璋本性純良倒不假,但未敢擅動干戈並非自覺有愧,而是他懦弱無能,沒他爹那等興風作浪的本事。

「這幾句話還算對得起良心……起來吧!」曹操雙目直視著戰場,口中卻對他道,「我給你們指條明路。古人云『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只要劉璋尊崇朝廷,與老夫共進退,何愁沒有好歸宿?你回去後替我轉告他,老夫為政功過分明,不會以其父之罪加於其身,只要聽從朝廷號令,天下平定之日進可裂土分茅,退不失封侯之位,我保他兒孫富貴,也保你們蜀中士人的日後前程。」

「是。」陰溥重重答應一聲,「在下把這話牢牢記在心裡,定不負明公之託。」說罷就要告辭,這地方一刻都不敢多呆了。

「且慢!」曹操叫住他,換了一副和藹的口吻,「遠道而來不容易,老夫不能讓你白跑。我上表天子加封劉璋為振威將軍,贈其兄劉瑁為平寇將軍,你去許都領取詔書印綬,也好風風光光回去復命。」

可真是冰火兩重天,剛才挨了頓責難以為性命堪憂,哪知這會兒又有封賞。捧這兩枚大印回去,劉璋豈能不賞?陰溥喜不自勝,二次拜倒連連叩首:「多謝曹公,在下回去後一定勸我家主公歸附朝廷,賦稅差役歲歲不絕……」

「好了好了,這等話回去跟劉璋說吧。」曹操擺擺手,不耐煩地將他打發了。

他二人說話之時,邢顒始終在旁邊瞧著,見陰溥歡歡喜喜下山而去,這才一挑大指:「曹公高明!」

曹操微微一笑:「哦?先生過獎了。」

「非在下諂媚,明公乃老成謀國之人。」邢顒娓娓道來,「劉焉、劉璋父子割據已久,陰溥此來焉能推心置腹?明公故意危言恫嚇又加以小惠,以示功過分明既往不咎,為的是消除芥蒂,叫此人回去大倡朝廷恩德,促成劉璋歸順。」

「哈哈哈……」曹操捋髯大笑,「先生能看清老夫這點手段,可見先生更是高人。」

「不敢當。」

「其實益州劉璋畢竟是個平庸之輩,也沒有什麼野心,故而老夫才設法爭取。若是他圖謀不軌意欲禍亂天下,那我就不費這番唇舌了。對待那樣的狂徒嘛……」曹操說了一半,猛然抬手指向戰場。

邢顒這才注意到,僵持的戰場起了變化。遼東軍在曹兵強烈攻勢下節節敗退,一隊英勇的曹軍騎兵撞進敵群,哪裡人多就往哪裡沖,不多時就將敵人沖了個七零八落潰不成軍。有人驚恐地高叫著:「柳都督被斬啦!」遼東軍將領戰死,士卒頓失戰意棄刀欲逃。可逃跑哪這麼容易?曹軍一擁而上屠刀並舉,把遼東軍分割成好幾塊,恣意砍殺著。霎時間紅光陣陣,到處都是一片一片的血泊,身首異處的屍體被踩得血肉模糊。眼見這一個個包圍圈越來越小,直到曹軍歸攏一處發出一陣震天動地的歡呼——敵人已被殺盡了!

邢顒早看得汗如雨下,不禁喃喃道:「真乃虎狼之師也!」

曹操只是伸了個懶腰,站起身拍拍驚魂未甫的邢顒肩頭道:「該回營了,請先生與我並轡而行。」

邢顒這才緩過神來,連忙起身:「草民不敢。」畢竟他是個白身,豈能與當朝三公並轡。

曹操不由分說抓住他手腕:「常人安於故俗,豪傑率性而為。世間禮法豈為我輩所定,您可是老夫的貴客啊!」

邢顒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心裡卻美滋滋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