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上市之爭

孟曉駿風塵僕僕,坐在沙發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成東青。成東青揉了半天眼睛,也還沒找到混過去的招,趕緊蹩到廚房給孟曉駿倒了杯水,坐到沙發扶手上,把水遞給孟曉駿,心裡已經有了計較,用他屢屢得手的耍賴招數,一副真誠的憨樣:「曉駿,你怎麼了?ETS談不攏,我不怪你,你不該有什麼壓力啊。」眼睛甚至還眨巴著,一把年紀了裝天真無辜,實在有些讓人倒胃口。

孟曉駿看著又一次扮鴕鳥的成東青,恨鐵不成鋼地說:「東子,當初我回國的第二天,我就告訴過你,這不僅僅是一個學校,我當時沒說,是怕嚇著你。你到了今天,還不能理解嗎?」

眼看這次是再也躲不過去了,成東青抹了一把臉,坐到孟曉駿身旁,表情也收斂了那些憨態,一本正經地反問:「你以為現在沒有嚇著我嗎?你給我帶了安眠藥沒?你以為今天晚上我還能睡著嗎?我問你,我們為什麼要上市?」疑問句一句接一句,語氣一句比一句強烈。

成東青顯然也是被逼急了,兩手擼著頭髮,胳膊肘頂在膝蓋上,花里胡哨的肥大睡褲挨在孟曉駿鐵灰色的西褲旁。明明挨得那麼近,卻是完全不同的分類,涇渭分明。成東青看著兩條緊緊挨著的腿,第一次真正認識到,或者孟曉駿和自己,一直都是兩個世界的人,從來就沒有改變過。

孟曉駿向後靠在沙發背上,顯得很疲累的樣子,臉上卻難得掛上了一絲情緒,望著天花板的角落,帶著神往和希冀,輕輕地說:「成為NO.1。」成為NO.1,大學時代希望改變世界,美國十年被世界改變了,回國五年,孟曉駿給了兄弟們一個嶄新的廣闊未來,以及無限可能的夢想,如今的孟曉駿,依然沒有放棄改變世界的理想,成為NO.1,引領行業革命,成為改革的先鋒。孟曉駿做得到這一切,成就成東青,也成就自己。

可成東青不理解,即使跟在孟曉駿屁股後頭打轉了二十年,成東青依舊是成東青,依舊是那個腦子裡全是大米小麥老牛土狗的鄉下孩子,沒有改變,也不願意改變:「難道我們現在不是NO.1嗎?」成東青義正詞嚴地反問。

孟曉駿腦子忽然就出現了王陽的那句話:成東青這小子,就算穿上龍袍,那也是被庶子毒傻了的太子。

孟曉駿看著成東青的後腦勺,頭髮已經被他揉得亂成了稻草,胡亂支楞著,背拱成了橋,臉幾乎埋到了膝蓋中間去,痛苦和糾結不言而喻。孟曉駿伸手摸了摸成東青的背脊,安撫似的解釋:「在中國,我們是,可出了中國,就不是了。所以我們要啟動上市,越快越好。」孟曉駿的手照例帶著冰冷的溫度,無法給人帶來溫暖,卻能讓人鎮定。

成東青掙扎著直起腰,盯了孟曉駿好一會兒,身體微微側了一下,躲開了孟曉駿的觸碰,吐出一個堅決冰冷的字:「No。」

成東青的拒絕冰冷無情,斬釘截鐵,孟曉駿有些恍惚,難以置信,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成東青抬起臉,揚起下巴,用從未有過的堅決冷靜,重申:「No。」

這個字,孟曉駿還是第一次從成東青口中聽到,就像成東青的溫度一樣。孟曉駿也是第一次發現,成東青也會擁有和自己一樣低的體溫,冷得讓人發顫。孟曉駿看著成東青,愣了一會兒,接著他的嘴角露出笑容,笑容不像平時一般節制,這是一個很不明確的笑,謎一樣的笑容。

成東青努力做出來的傲視狀態在孟曉駿的笑容中逐漸潰敗下來,他完全不理解孟曉駿笑容的含意,究竟是諷刺,還是反對,或是終於同意放棄的無奈,抑或是為這一次意外的反對自我保護的笑。

氣勢一萎,成東青立刻化身狗腿,搓搓臉站起來,一臉討好關切:「你還沒吃東西吧?我去下點面?」習慣性的語言和行為,從二十年前就沒變過,即使今日身為中國民辦教育界的龍頭老大,「留學教父」,成東青一樣可以為孟曉駿下個面說得自然妥帖。

孟曉駿根本沒接話,微笑著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拖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給成東青一個不回頭的背影。

成東青眼睜睜地看著孟曉駿離去,連挽留的話都說不出來,手尷尬得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摸了摸鼻子,最終還是插在睡衣口袋裡,落寞傷心,又有些不甘願服從的倔強。

自從孟曉駿從美國回來,就和成東青陷入了冷戰。成年人的冷戰相當隱蔽,不會一句話都不說,也不會見了就跟沒見似的,更不會幼稚地坐在一起就互相別開臉,宣示明目昭彰的不和。

孟曉駿的冷淡是不露痕迹的,只是忽然就讓人感覺拒人千里之外。本來孟曉駿就不是個多熱絡的人,旁人是非,孟某人才不會放在心上,也就是成東青、王陽和良琴的事,孟曉駿才上心,才投入情緒非要指出個是非對錯來。

如今孟曉駿有些跳脫三界外了,至少孟曉駿那種微妙態度的改變讓成東青認識到這一點。王陽也察覺到了。

孟曉駿不再會在私人時間裡跟成東青親昵地捏臉笑鬧,更不會用他那張合該冷冰冰裝神的臉做出溫和的微笑來安慰成東青,就連一個溫暖的眼神,也開始吝嗇賜予,掃射過來的,始終是公事公辦的冷硬,和為人下屬的本分,讓人痛徹心扉的疏離。

作為兩個人共同的朋友,還是唯一的共同的朋友,王陽很悲催。

作為二十年來始終用個人魅力中和這一冷一愣兩個傢伙的王陽,在自己吃飽了私房菜心滿意足的同時,不得不稍微考慮一下朋友們的幸福,安排了勸和大業。

孟曉駿被王陽約到了俱樂部,那裡有一套不錯的設施,還有兩人在學生時代最愛的運動:乒乓球。兄弟之間的談話,還是盡量自然進行為好,王陽作為當年燕京風靡全校的出盡風頭的標新立異者,勸和也是不走尋常路。

來回推擋了幾拍,聊了一會兒天氣,又說到全球氣候變暖問題,再談到中國入世,然後兜到經濟局勢,以及全球經濟增長點,最後再從宏觀回到了微觀:「你說企業的經營必須要有國際眼光,這沒錯。不過,進入了資本市場這籠子,是不是會局限『新夢想』的發展?你看啊,我們去美國上市,靠,還是美國上市,圈了錢,『新夢想』是可以發展了。可我們也同時等於多了一道緊箍咒,多了一個婆婆,要時時刻刻向美國證交所那個婆婆彙報我們的一切行為舉動,點滴不得貽誤,這不是給新夢想加上枷鎖嗎?」王陽吊了一個高球,落下時高速旋轉著,彈跳起來的那一瞬改變了應有的方向,朝斜刺里飛去。

孟曉駿對於王陽的球路甚有心得,並不急著反應,待那球彈到最高正開始下落時,一拍揮過去,「啪」地正中後台,又快又沉,一如他的聲音:「誰不是在籠子里?上市是最大的籠子,可也只有進去了才能跟其他對手玩,你要是不進去,連玩的資格都沒有,枷鎖?他的土鱉思維才是禁錮他的枷鎖,才是個打不破的鐵籠子。『新夢想』要實現國際化,要藉助強大資本,升級運營規模,必須上市。」

王陽立刻聽出了孟曉駿的火氣,趕緊安撫:「他也不是完全反對,他只是反對現在上市,你要給他一點時間嘛。」

「時間?所有競爭對手都在吸引風投,都想儘快成為中國第一支教育產業股,他以為還有時間等嗎?我告訴你,沒人會記住第二個登上月球的人。」孟曉駿甚至早就將新夢想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孩子,恨不得給這個孩子全天下最好的起點,最好的條件,成就最高的巔峰。

孟曉駿恨鐵不成鋼,話里已經帶上了他特有的刻薄:「他不敢冒險,因為他害怕失敗,害怕又變回一個loser,原因只有一個。」

王陽追著一個球,努力拍回去,下意識地問:「什麼?」

「因為他配不上今天的成功。」孟曉駿一板抽過去,球打在王陽臉上,氣勢凌厲,王陽忍不住「哎呦」了一聲。

王陽丟了球拍,一屁股坐到地上,頗有些喪氣地問:「你想過成東青究竟想要什麼嗎?」講道理講不過孟曉駿,感情攻勢總可以吧?二十年的交情,從十七八歲開始的情誼,豈是說放下就放下的?

孟曉駿沒去撿球,拎著球拍,站在那裡從上而下地看著王陽,帶著威壓和高傲,冷淡地說:「他想要什麼,你覺得還重要嗎?」他想要什麼?他只想要守住他那一畝三分地,他根本就不懂得,商場如戰場,不是你不去侵略,就不會被蠶食的。

王陽無語。

約成東青的時候,王陽再次被他的小農思想打敗:「會議桌上弄塊板子就可以打了,何必去那些殺豬的地方?」成東青一臉的不能理解。

王陽只好將就,在會議桌上架了一塊板子,陪著成東青艱苦。

話題才轉到證交所上,成東青立刻就爆了:「我們不缺錢,為什麼要上市?我只會教書,只想辦教育。而且現在『新夢想』是我們自己的,獨立王國的成本是最低的。上市了就是投資股東的,為什麼要自己給自己套籠子?」還是上次談話的腔調口吻,那一套理論一丁點也沒變,這一次成東青反應得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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