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夢想起航

這一片廠區已經都被成東青租了下來,分了大教室、小教室、休息室和幾個辦公室等空間。甚至,還在廠房的屋頂上,改建了一個小小的游泳池,王陽特別喜歡泡在這裡,哪怕就在不遠處,矗立著幾根巨大的工業煙囪。

成東青為了遷就王陽這個任性的大小孩,不得不把大部分的、兄弟之間的公事放在這裡,輕鬆地談。

天氣有些熱,王陽非常樂意向兄弟們展示他的身材。他戴著一個大潛水鏡,赤裸上身,撲通一聲,跳下泳池,晃得水一波一波地蕩漾起來,拍打著池岸。

孟曉駿坐在旁邊的一張沙灘椅上,仔細地翻看著一整摞培訓班介紹、學生登記表之類的材料。大約適應了時差,孟曉駿的精神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模樣,即使袖子捲起,也依舊貴氣非凡。

成東青已經脫了西服,束手束腳地站在一旁,更加一副進城開眼界的模樣,所有的精氣神都放在了孟曉駿身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孟曉駿的臉色,不時又有些忐忑地看看孟曉駿翻看的資料,好像生怕那些資料里忽然伸出一雙手,一拳就把孟曉駿揍回美國。此刻的成東青比參加高考、簽證面試還要焦慮,一瞬之間就回到了等待評判的學生時代。

王陽渾然不管岸邊兩人的沉默張力,自顧自在水池裡暢遊,歡快地換著各種姿勢,不時拍起一片水花,濺出一番響動。

孟曉駿還和從前一樣,翻閱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不過,成東青並不擔心他看的不夠仔細,偶像之所以是偶像,當然不只是一兩樣本事值得人膜拜。孟曉駿皺眉,微閉上眼,一言不發地陷入思考。成東青更加不安了,如果他能夠擁有一條忠犬的尾巴,估計現在就開始惶急地拿尾巴掃地了,最好嘴裡還能發出那種「嗚嗚」的討饒聲。

留下其實已經是一定的了,可是如何留下,留下做什麼,怎麼做,這是個巨大的問題,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孟曉駿緩緩地轉過頭,盯著成東青看。眼中的青年,還是和十年前一樣,忠厚、倔強,還是一樣的認死理、犯擰。不,也不算一樣,現在的成東青比以前更自信更成熟了,不再會輕易懷疑自己,也不會覺得自己不夠優秀,他已有了明確的事業追求。

這樣的成東青,能接受改變嗎?孟曉駿仔細地斟酌著,考量著。

成東青很想像以前一樣,撲上去摟著孟曉駿,說出一番最沒出息的懇求話,說那些他對蘇梅都沒有說過的話。就算不能曉之以理,至少也要動之以情,讓孟曉駿留下。可惜就連成東青自己也知道,這麼做只能讓孟曉駿失望,然後離開。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到他開口說話。

孟曉駿站起身來,故意忽略成東青渴望的眼神,沒有給予一個肯定、鼓勵、安慰的擁抱,走到池邊看著金槍魚似的王陽,斬釘截鐵地說:「我可以暫時留下來,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語氣決絕堅定,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已經可以算相當不客氣的口吻了。

成東青卻根本沒在意那個條件,滿腦子裡只有「留下」兩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幾乎是跳躍著說:「太好了,曉駿,有什麼你儘管說。」那一刻的眼睛裡,閃閃發亮地全是興奮和激動。歡喜鼓舞的樣子把孟曉駿也染得有些想笑,不自覺地放鬆神經,剩下的話也就說得自然柔和起來。

「我們應該把這裡辦成一個學校。」孟曉駿走到成東青身邊,望著他的眼睛說。

「學校?」實在有些出乎意料,成東青瞬間呆住了。這個議題超乎想像,從來就沒有被考慮過,更無從回答接受與否。笨的人一向需要更多的消化新事物的時間,成東青從來都認為三人組當中,自己就是那個襯托另外兩個人聰明的人。

孟曉駿終於笑了,成東青果然還是沒變,和從前一樣直白,沒有任何心機,心裡所想的,就差大聲念出來了——那臉上,寫得明明白白。孟曉駿有時還真想不通,創業有所成功的為什麼竟是這麼一個毫無心機的傢伙。

孟曉駿伸出手,拍拍成東青的肩,一時間鬥志昂揚,語氣也跟著激越起來:「對,一個別人從沒見過的學校。」微風掠過,迎面撲來,吹拂得人意氣風發。

成東青陷入了糾結,就好像明明想包個餃子,結果面和好了,餡調完了,包也包了,正打算煮一鍋水下了吃,忽然被人告知:你那是蛋糕,應該送去烤箱,烤完了將是一個美味無比的奶油蛋糕!

對於老實孩子來說,成東青實在接受不了啊!

成東青掙扎了半天,反覆斟酌著用詞,才揶揄著說:「那個,曉駿,其實呢,我和王陽吧,目前只想辦培訓班,當然也可以再大一點,可是……」

成東青說得很慢,一字一字地斟酌,一字一字地說。可還沒等他說完,孟曉駿就忽然將那堆材料扔進泳池,嘩啦啦地撒了一池。紙張漂浮在水面,隨著水波晃蕩,弄得王陽也被嚇了一跳,蹭地從水底鑽出來,張望了半天才放心:沒打起來。

成東青急了,那可是他的衣食父母身家性命。這些年和王陽,都是指靠這些才過過來的。成東青蹲下身去四處打撈,明明已經氣上心頭,偏偏又不敢對著孟曉駿發,一方面是出於多年下來的偶像崇拜的慣性,另外一方面是出於對孟曉駿沒有十足把握不會瞎胡鬧的了解。於是,他只能半帶著焦躁壓抑地抱怨:「曉駿,你這是幹什麼?有話好好說不行嗎?為什麼扔材料!」這個時候也顧不得西褲襯衣貴不貴了,成東青完全不顧形象地趴在游泳池邊上,努力打撈著已經被沾濕的材料。王陽頂著兩頁已經濕透的材料,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個人:沒打起來,可是氣氛好像很不好。

孟曉駿優雅地坐回沙灘椅,半靠著,手指在扶手上輕輕地敲擊著,彷彿在彈一首溫柔和緩的鋼琴曲,連帶著聲音也有些溫和:「東子,你們已經在辦培訓班了,那你準備的這些東西還有什麼用?我問你一個問題:拿破崙站在阿爾卑斯山上的時候,他看見了什麼?」

成東青把這幾句話使勁在腦子裡來回嚼了幾遍,也還是不確定該如何回答。拿破崙站在阿爾卑斯山上的時候,他會看見啥?能看見啥?應該看見啥?

孟曉駿收回他那一身的優雅溫和,猛然站起,用一種咄咄逼人的態勢向成東青傾過身子,聲音尖銳冷硬地說:「只有當你也站在阿爾卑斯山上,你才能知道他看見了什麼。」說完,孟曉駿邁步離去,再沒多看成東青一眼。

成東青愣住。

只有當你也站在阿爾卑斯山上,你才能知道他看見了什麼。

只有當我也站在阿爾卑斯山上,我才能知道他看見了什麼。

只有當我也辦成一個學校的時候,我才能知道辦成學校是什麼狀態。

成東青從來都承認自己反應不夠快,但是成東青從不承認自己是個無法領悟的人。當孟曉駿就要走下這片屋頂的時候,成東青終於叫住了他:「Yes,我聽你的。我聽你的,曉駿。」我從來都是聽你的,只有你有能力指引我的夢想,做大家的偶像。

孟曉駿緩緩轉過身來,暗自鬆了一口氣,能這麼快接受新的發展建議,成東青還是和從前不一樣了。

孟曉駿快步走回,邊走邊開機關槍似的說:「那好,馬上訂發展規劃,加大規模,目前班級數量遠遠不夠,還要去招聘老師。你來做校長。」計畫顯然早就有了腹稿,一旦得到採納,立刻就是雷霆之勢,典型的孟曉駿作風。

成東青繼續傻眼:「校長?」好吧,孟曉駿不在的時候,成東青從來沒覺得自己的想像力是如此的貧乏。以至於現在一見孟曉駿,他就基本可以和弱智來比拼了。

孟曉駿一派理所當然,很不可理解似的說:「你是創始人,當然是校長。規劃,我幫你做。當然,我也會出力。明天,我辦一個關於美國簽證的講座,免費的。」

成東青越發傻眼:「免費?」免費還賺什麼錢?

孟曉駿看著成東青的呆樣,勾起了嘴角:「對,免費。營銷的價值不是新奇,而是真誠。」

營銷?真誠?成東青苦苦思索,慢慢消化。孟曉駿已經走到了泳池邊,沒有一點腳步聲地,走到成東青身邊,忽然抱住他的腰,腳下一絆順勢一推,成東青毫無懸念地跌進游泳池,狼狽地胡亂撲騰著大喊救命:「我不會游泳!」聲音里已經有了惶急。

剛才還一直傻呆著的王陽趕緊游過來搭救成東青。

孟曉駿當然也不會坐視,優雅地蹲下,將手緩慢而堅定地伸向成東青。而成東青就像所有溺水的人一樣,死死地抓住孟曉駿的手,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樣。

「掉進水裡你不會淹死,呆在水裡你才會淹死。」孟曉駿注視著成東青有些慌亂狼狽的眼,輕輕地說。聲音淡定而溫柔,卻無比地堅定,就像當初堅定的信念一樣,能改變他的,始終只有他自己。

孟曉駿居高臨下,幾乎是以俯視的視角看著他的兩個兄弟,認真地說:「我會告訴你們,什麼叫真正的營銷,不是在路燈底下投字影,那是青春期後遺症。營銷就是……告訴大多數人,有一個東西,叫做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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