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愛的代價

被王陽攛掇著拿報紙剪了個帶著LOVE字樣的窟窿,好不容易黏成燈罩,成東青慌張得像一隻被趕著上架的鴨子,被王陽頂上宿舍拐角那盞路燈的電線杆,而連孟曉駿那個平時高貴得不屑討好人的傢伙,這次也遠遠地站出去望風,專等蘇梅一到,便吹口哨示意電線杆上的獃頭鵝套上燈罩。

蘇梅來了,燈罩套上了,地面上映出碩大的LOVE,成東青猴在電線杆子上,看著蘇梅,只覺得今晚的風也特別涼爽,沁人心脾。

蘇梅低下頭,習慣性地翻書包找書,可惜,今天從圖書館出來沒能外借,蘇梅和路燈的約會便失去了意義。

直到蘇梅走進宿舍,都沒發現今夜的地面上,有為她而來的浪漫告白,更別說回頭看一眼那電線杆上快要風乾的成東青。

「以卵擊石將是一場持久戰,最重要的戰術是死纏爛打,消耗對方,最後敵疲我打。」王陽嚼著學生食堂的夜宵這麼說。

孟曉駿沒吃,不過也點頭表示贊同。

成東青卻彷彿沒聽見,一直悵然地看著女生宿舍的方向,彷彿多看兩眼,他心中的女神就能從宿舍里飛出來,像七仙女兒那樣落到他的面前,告訴他,癩蛤蟆也是可以吃到天鵝肉的。

王陽出的第二招據說百試百靈,是追求愛情的必勝法寶——奪路告白。

為了成東青的順利求愛不出岔子,王陽甚至不辭勞苦,一改王某人示愛的隨機性和浪漫性,設計了詳細到成東青走路的具體線路的完整方案,甚至還考究地論證了告白時的朝向和陽光的角度。

蘇梅被成東青約出來的時候,穿著一身運動服,顯得特別有朝氣。

船是事先約好的,王陽前一天還陪成東青綵排了一遍,該划到哪個四不著邊的位置,該轉向哪個可以襯托出成東青濃眉大眼的角度,該用什麼語氣說出哪幾句話……王陽都一一示範過。

「你說他會不會stage fright?」王陽眺望著遠處湖面上的成東青,戳了戳孟曉駿。

孟曉駿躺在石上讀尼採的《The Will to Power》(《權力意志》),連眼皮都沒抬就說到:「Robert Frost(羅伯特·費魯斯特)說過,一個母親花二十年時間讓他的兒子長大成人,另一個女人只需要用20分鐘就可以讓他變回傻瓜。他需要的只是這個過程,走過一次,就好了。」

王陽若有所思,看著成東青沒出聲。

夕陽讓人的眉目漸漸溫暖起來,成東青的嘴唇動了動。

王陽激動地站起來:「嗨,他說了!」

孟曉駿倒似乎有些意外,放下書看過去。

成東青緊張了老半天,直到陽光將蘇梅的陰影打到自己的臉上,才使勁握住自己的手說下去:「你不答應,我就拉你一起跳湖。」眼神里的執著和兩手不自覺的發顫顯得無比悖逆。

蘇梅依舊那麼高傲,面無表情地看了成東青一眼,轉身一言不發地躍入湖水,魚兒一樣地遊走。

湖水那樣清澈,清澈到讓成東青清楚地看到了蘇梅的無視和不屑。

成東青不會游泳,只能傻愣愣地站在船頭,看著高傲的白天鵝從癩蛤蟆身邊遊走,從頭至尾,甚至沒有說一句話。

高傲的白天鵝甚至已經算仁慈,才賞給癩蛤蟆這麼一個婉拒,再好的可愛寶典,那也得看使用的人是誰,成東青絕望了。

王陽正式帶著Lucy參加同學聚會的時候,孟曉駿告訴成東青,「蘇梅病了,傳染性肺炎。沒有人敢去看她。你也不許去。」

癩蛤蟆的機會總是這樣具有戲劇性,成東青拿半個月的伙食費換了一兜水果去了醫院,瞞著孟曉駿和王陽。

「滾!」蘇梅看見門口的癩蛤蟆時,終於對成東青說了第二句話。

成東青帶著幾分背詞典的倔強,跨入傳染病房,向前走了幾步。

「聽見沒有,我叫你滾。」蘇梅賞給成東青的第三句話里甚至帶了一絲委屈,王陽說的對,生病中的人比較脆弱一些。這隻癩蛤蟆是第一個來看白天鵝的。

成東青顯然聽清楚了,因為他的身子僵了僵,卻也僅僅是僵了僵,然後立刻就大跨步走到床邊,步伐僵硬得好像被檢閱的士兵踢正步,帶著無畏的倔強。

白天鵝終於認識到這一隻癩蛤蟆是屬牛的,完全不可理喻,只好轉開臉,避過面對面的說話:「你走吧,會傳染的。」

事實證明,即便是獃頭鵝,也有福臨心至、金石為開的一天。

成東青沒有順從白天鵝的意思,反而帶著勇往無前的堅決撲過去,扳過蘇梅流淚的臉,重重地吻下去。

那甚至不能算作吻,叫「啃」的話會更貼切一些,僵硬、魯莽,沒有任何技巧,這是成東青的初吻。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地,一如室內白天鵝的淚。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是你,成東青?」蘇梅的話只能算作嘆息,輕輕的,帶著哽咽和傷感,驕傲的白天鵝垂下了她美麗的脖子。

得之東隅失之桑榆,古人誠不欺我。

成東青在大三的時候,終於為了愛情付出慘痛的代價——休學一年,因為肺結核,因為那一次大膽而魯莽的親吻。

王陽來看成東青的時候,帶來了孟曉駿私家珍藏的最新版牛津詞典。

孟曉駿正在準備考托福,作為勢在必得的理智者,自然絕不允許意外傳染這種事發生。

成東青很開心,那本詞典——包括孟曉駿的所有書——都是不外借的,成東青知道。

當然,更讓成東青開心的,還是白天鵝的探望和日漸親近的態度。

蘇梅只要有時間,就會去醫院看望成東青,會坐在成東青的病床旁,為他讀即時翻譯的《紅樓夢》,蘇氏版本,這成了成東青醫院生活的最大樂趣和甜蜜。

蘇梅會用標準的口語,慢慢地講述那個經典的故事。

黛玉出了賈母院門,只管一直走去。紫鵑連忙攙住叫道:「姑娘往這邊來。」黛玉仍是笑著隨了往瀟湘館來。

故事美麗悲傷,蘇梅的聲音卻和她的呼吸一樣柔軟輕盈,尤其在翻譯對白時的抑揚頓挫,更是如天籟之音。成東青輕咳兩聲,對林黛玉理解多了些同病相憐的感悟,透過蘇梅垂下的髮絲,彷彿看見了病弱的林黛玉嬌弱、楚楚可人。

果然,蘇梅接下來念的情節,便是如今描寫病美人用得最爛的橋段:

離門口不遠,紫鵑道,「阿彌陀佛,可到了家了!」只這一句話沒說完,只見黛玉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聲,一口血直吐出來。

病美人總是會得到觀眾的格外垂青,因為命運總多舛,紅顏盡薄命,病蛤蟆也「有幸」如此。

成東青一陣耐不住的猛咳,手掌攤開,分明是一口鮮紅鮮紅的血,驚得蘇梅丟了手中的書。

蘇梅急匆匆地站起,跑去叫醫生,才剛走出病房,就看見一團煙霧飄過,王陽倚靠在走廊的牆上,漫不經心地抽著煙,一臉壞笑。

自從成東青生病,王陽幾乎每天都來,捎上孟曉駿最近很忙的消息以及對成東青的問候,給成東青說笑話,順便也當一當狗頭軍師,講解一些男人該掌握的知識。

王陽帶著點揶揄的眼神拋過來時,蘇梅恍然大悟,折回病房,有些生氣地瞪著成東青,一副不交代就讓你吐真血的模樣。

成東青傻笑著,用不著逼問立刻憨頭憨腦地交代:「Sorry,是紅藥水。」其實用不著這些的,如今蘇梅的青睞程度,已經足以讓成東青恍若雲端,飄飄然不知所以,甚至連病休一年的遺憾,都可稱得上是另一種幸福。

蘇梅生氣不起來,對著成東青這麼個又二又愣又倔的「二東子」,除了像王陽那樣嗤笑一聲,還真就沒別的更好的應對方式。

「又是你給他出的餿主意?」王陽掐了煙走進來的時候,蘇梅憤怒地逼問王陽。

王陽對於兄弟的女人、法律系大才女顯然也是有所忌憚的,幾乎跳著澄清:「喂喂,什麼叫『又』?今天之前,在醫院裡發生的事與我無關啊!」成東青那個土鱉能炸出那麼破釜沉舟的一下子,就連王陽也完全不敢想像。

成東青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一直到脖子根。當初親蘇梅的那一下子,重來一遍,必定是沒有勇氣了的。

蘇梅也聽明白了,低下頭悄悄瞥了成東青一眼,剛好的肺病似乎又犯了似的,臉頰染上了一絲紅暈,慌亂地收拾起了書包:「有些晚了,你們聊,我還要去上課,bye。」說完,蘇梅就飛快地走了。

「嗨,別看了,都走出三里地了,笑得可蕩漾了。」王陽扯了成東青一把,召回魂魄,「真看不出來你們,親都親了,還那麼古典純情,拿《紅樓夢》練口語聽力。」

成東青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岔開話題:「你的小說寫得怎麼樣了?」王陽大概是被記者女朋友的文筆感染了,最近迷上了寫小說,成東青生病之前還被拉著當讀者說了無數讀後感。

王陽從來都是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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