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痛下殺手

第二天早上,蛟爺把大家召集起來,商量怎麼改善目前的困境,這麼多人要吃要喝,而且船也沒有帆,光靠一條床單做船帆,也不知道要漂流到哪裡去。

在狹小破陋的船艙里,大家無事可干,都只能躺在能遮擋陽光的地方休息,感覺胃裡又餓又渴,但是沒有任何辦法,因為鍾燦富拿著他那根鋒利的魚棱守在糧倉的旁邊。

船尾陸續過來了幾個人,都想求鍾燦富給一點魚吃,但都沒能成功。有一個女乘客把分到的大洋拿個衣服裝著向鍾燦富買食物,結果卻是引來他一陣嘲笑聲,我只見鍾燦富抓起大洋,扔在了那個女乘客的身上:「大洋買魚?你在做什麼美夢?你現在就是拿一船金條來,也換不到一條魚。」

見到這個場面,蛟爺望著鍾燦富的面色就沉了下來,我也覺得鍾燦富處理這件事太糟糕了,蛟爺好容易用銀元把船上的局勢穩定下來,他這麼一來不就白費了?果然,沒過多久船尾的那些人都意識到所謂的分銀元完全對他們沒有實際的意義,有幾個醒過神、意識到自己處境的人已經開始有些騷動的跡象,竟然有往糧倉逼過來的跡象。

蛟爺看到形勢突變,大喝一聲:「燦富。」鍾燦富本來手裡緊緊握著魚梭,正一臉兇相的掃視著乘客,聽到喊聲後對這人群惡狠狠地揮動著手裡的魚梭,一臉無所謂的態度走了過來,看也不看那些義憤填膺的船客們。

這種頭腦簡單的粗人不會想那麼多,只相信手裡的武器和身上的力氣。仔細想想其實也有道理,在這種環境下,他們在這艘船上具有天然的主宰地位,只要不做的太絕,其他人又能拿他怎麼樣呢?

這時候七哥卻站了出來,大聲對乘客們說:「大家不要吵!聽我說兩句。」

七哥神情嚴肅的時候看上去非常有氣勢,乘客們的吵鬧聲很快平息了下來,都看著他。七哥見人群安靜了,說道:「船上的食物有限,也不知道我們要在海上漂流多久,每天分這些是沒有辦法的。現在大家都在一條船上,只有互相體諒才有希望能活下去。」

底下的人聽了,嗡的一聲又炸開了,紛紛交頭接耳,顯然是不以為然。我看七哥並沒有鎮住場面,手裡不由捏了把冷汗。

七哥不慌不忙,等議論聲稍微小了一些,繼續說道:「你們聽清楚了。」慢慢環顧了一圈,周圍的人被他視線碰到,都不由自主的移開了視線,或者低下頭去。七哥繼續說道:「我強調一下,大家必須互相體諒,必須團結一致。因為,我不想死。

「這些話,你們聽不聽我不管,你們想不想活,我也不管。但如果有人想要繼續鬧事,吵著要吃飽,我就會認為他是不想大家活下去,不想我活下去。

「對這種人,我是不會客氣的。有不服氣的,可以來試試。」

說完,七哥完全不理那些人的反應,直接走回我的身邊坐下來。

船尾一片安靜,看來其他人都被七哥給鎮住了。我崇拜的伸出手,對七哥蹺起了大拇指,七哥勉強笑了一下,絲毫看不見得意之色,眼中卻有濃濃的擔憂。

下午太陽正烈的時候,乘客們中有男人開始在船舷邊用海水洗臉洗衣服,衣服洗凈後就晾曬在頂上的船板上,之後那些倖存的女人們也都去把手和臉洗得乾乾淨淨,有些膽大的甚至也都脫掉了單薄的衣衫清洗,然後穿著小衣蜷縮在船尾的角落裡警惕地望著眾人。鍾燦富跳到艙頂上坐著,津津有味地打量著這一切。

就這樣到了第三天中午,分飯的時候,大家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不再有哀求多給一些食物的聲音,依然每人分了一點只夠塞牙縫的。基本上所有人都是拿過就塞進嘴裡,然後失落的看著別人接過食物的手。

也許一個人三天不吃飯也勉強能夠忍住,不會太過難受,但這麼多人都處於飢餓中,那種痛苦的感覺好像就被放大了。

分完飯後過了一會兒,鍾燦富和那兩個淘海客嘀咕了半天,那兩個淘海客還發出幾聲怪笑,之後就見鍾燦富從糧倉里拿出一條小刀魚,走到船艙中間,右手柱著魚棱,左手揚著手裡的魚對船尾的那群人喊道:「刀魚誰要?」

他的話一出來,幾十雙發著亮光的眼睛立刻全都盯著那條魚,還有得意洋洋的鐘燦富。說實話,大半天過去了,昨天晚上吃了一條整魚的我,也早已是飢火中燒,所能做的,只是躺在地上蜷起身體用雙手按住飢腸轆轆的肚子。我想起小時候從安溪鄉下逃難到泉州城裡時,飢餓的感覺也曾經讓我痛不欲生,那個時候,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把樹皮啃出漿來咬成煳狀吞下去,還有扒草和草根,不管它們有多苦澀難咽。

但現在在船上,連樹皮都沒有。昨天發生的那場災難,耗費了大量的精力和體力,早上醒來,我肚子里就已經像是火在燒一樣想要吃東西,但我立即明白,在現在這種情形下,只有忍飢挨餓才能活下去。

船尾的人吃得比我還少一半多,捱到現在他們一定更飢餓吧,起先不用銀元換刀魚已經犯了大忌,現在鍾燦富又想幹什麼?

看著圍攏過來的人,鍾燦富把那條魚湊近自己的嘴邊,一邊細細打量著他跟前的那些人,一邊啃咬著那條魚尾的乾魚鰭,咂咂嘴做香甜狀。蛟爺看上去好像很平靜的樣子,但我看見他臉上的肉,卻在忍不住地跳動。阿娣今天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七哥若有所思地看著,船尾那邊,全叔一臉陰森地吞著口水,轉過頭去跟黑皮蔡說了什麼。

鍾燦富得意地望著面前這群人,之後引發了軒然大波:「哪個水靈的娘兒們陪老子睡覺,這條魚就歸她!」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幾個男人頓時陰沉著臉坐了回去,眼神不善地望著鍾燦富和剩下的女人。驚愕一陣後,有兩三個女人滿臉不齒地呸出聲來,嘴裡罵了起來,但更多的是餓得兩眼直勾勾的女人,都像丟了魂一樣往鍾燦富面前湊,嘴裡喊著:「給我,給我!」坐在船頭艙板上的兩個淘海客見狀哈哈大笑起來,然後兩人在那裡划拳,勝了的那個得意地說:「等會兒我先去爽,哈哈。」

陳水妹先前就把衣服洗了晾曬在頂上的艙板上,現在她一把就將面前穿著的那件粉色繡花的半截肚兜扯去,大聲地喊道:「燦哥,給我,我什麼都干。」

邱守雄咬著牙盯著這一切卻一聲不吭,倒是旁邊有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站了起來:「你們還有沒有一點廉恥了!為了一條魚,眾目睽睽之下,居然這麼不要臉!」

「我呸,去他娘的廉恥,老子現在只想在死前圖個快活!魚只有這麼多,誰知道這條破船什麼時候能靠岸。」鍾燦富一把推開靠近他的陳水妹:「他娘的你這個放花鷂子的臟見貨,你給老子滾到一邊去!」

最後鍾燦富不理陳水妹的苦苦哀求而選了另一個年輕女人,那個年輕女人一隻手緊緊地攥著那條魚,一邊啃一邊跟著鍾燦富爬到了頂上的艙板上去。聽著上面傳來的喘息聲,我身處的船艙死一般的沉靜,沒過多久,其他人開始互相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只是離得遠他們又說得小聲,我並不知道他們講了些什麼事。

這件事情以後,整個下午,都沒有人再過來向淘海客們央求食物,甚至等了一會兒,其中一個淘海客學著鍾燦富的樣子,拿了一條刀魚站在船艙中間得意洋洋地喊話,回應他的也只有掩飾不住的敵意眼神和死一般的沉默。那個淘海客漲紅著臉等了半天沒有一個人搭理他,灰溜溜的回到船頭,滿臉的難以置信和憤憤不平。

看著這一切,我感覺到一陣悲哀,同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們僥倖活下來,但在這艘破船上,也許活著比死了會更悲慘。想到這裡,我看了一眼蛟爺,這個福昌號實際上的龍頭老大此刻眼神複雜地盯著人群。自從福昌號遭遇日軍炮擊後,他像忽然變了一個人一樣,基本所有的事都由鍾燦富出面維持,但往常鍾燦富有他約束,也不敢幹出什麼出格的事,可現在蛟爺明顯也不齒鍾燦富他們的行為,為什麼不阻止?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船尾那邊起了一陣騷動,我站起來一看,原來是有人在艙板上打滾。有個女人的聲音大叫起來:「啊,他吐血了,郎中呢?!那個小白臉不是郎中嗎?快,快叫他來看看!」接著黑皮蔡跑到船艙中間來叫我過去幫他叔叔看病,我望著目光閃爍的黑皮蔡,心裡萬分疑惑,難道都這個時候了,他們倆人還在打壞主意嗎?

我看了看蛟爺,他想了想說:「拍花的,你去幫他看看吧,萬一是瘟疫也好提早打主意。只是你要注意安全,萬事小心!明白嗎?蝦仔,你陪他一起去。」

蛟爺的這幾句話說的有些奇怪,感覺隱隱有所指,我沒法再推辭,便拿上藤箱跟著那個叫蝦仔的淘海客過去一看。那個全叔口吐鮮血和口水,手腳一直在打著哆嗦,白眼直翻,在船板上翻來覆去地打滾,看上去就像抽羊角瘋,但是羊角瘋斷然不會吐血的,頂多會吐白沫和口水,難道是抽瘋的時候咬到了舌頭?我摸著他的脈像,除了跳得快一點而已,別的並沒有異樣?轉念一想,我便判定這兩個傢伙多半又在搞鬼,正想戳穿他們,那全叔卻像緩過了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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