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暗礁詭事

據說在清末的時候,這條線路上最大的危險是海盜,特別是越南的海岸線一帶,海盜分布廣泛,如果沒有熟悉的領航人,要想安全穿過那片海域簡直困難重重。

那時候,下南洋的人為了保命,通常都會預先準備好一筆錢用做「買路錢」,而海盜也只是求財,有錢後就會放人。

但日本鬼子打來後,控制了這條線路上的大片海域,雖然海盜基本沒有了,不過海盜只是圖錢,交了買路錢後也能相安無事,而一旦撞到日本人的巡邏艇,就沒有那麼好過了。他們說法很多,不過無一例外的是非常悲慘,通常滿船人都會被殺光。

一路艱險。這是我聽完後對現在處境的唯一想法。前路漫漫,而我們現在還沒有出外海,事到如今,只能說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七哥救了我之後一個禮拜,那奇怪的聲音再沒有出現過,黑皮蔡他們也沒有再找我麻煩,也許是七哥的氣勢威懾了他們,也許是鍾燦富收了錢之後,還算講究信用。我知道鍾燦富內心一定不是什麼好人,之所以這樣也許是因為船上不守承諾,會被龍王爺懲罰。

日子慢慢平靜,船上的人也慢慢忘記了這件事情,我也慢慢習慣了船上的生活,七哥常常下到我的船艙里,我們聊著過去的事情,總是說著說著感傷起來,最後總以七哥寬慰我收場。

七天之後,我們自己的乾糧基本上吃乾淨了,船上開始發飯,這一直要持續到我們到達南洋為止,費用是包含在船費中的。

我的乾糧早就吃完,阿惠和七哥一直在救濟我,到了第一次發飯的時候,很多人都已經餓得眼睛發綠。

我很清晰地記得,六個淘海客抬著三個大木桶到了艙門口,然後又抬了兩筐碗出來,鍾燦富出現在艙里,吼道:「開飯了,一個一個排好隊來門口拿飯,不要亂跑也不要搶,人人都有。」

之前大家都見識過鍾燦富的蠻橫,所以沒有亂擠,都排成了隊往艙門口過去。向前走時,我看見分給每個人的都是一碗清粥,一條腌制好的刀魚,不過刀魚有大有小,有的拿到小刀魚,難免嚷嚷兩聲,不過鍾燦富大吼了兩次以後,也就沒有人再鬧了,在船上又不做事,一條刀魚一碗粥,差不多也能管半天了。

不過,讓人鬱悶的是,輪到我的時候,鍾燦富瞟了我一眼,向發魚的那個淘海客說:「給這個拍花子拿一條最小的。」

我不想跟他們計較,接過小得可憐的刀魚,和一碗清得可以當鏡子的粥,在離甲板稍遠的船舷邊找了個空地坐了下來,也沒什麼心思吃飯。又看見在我身後排隊的阿惠走到發魚的淘海客面前,沖著鍾燦富一笑,像洋貨包裝紙上的那些外國女人一樣,露出一口白牙,笑著道:「鍾哥,能不能給一條大的嘛?」

「大的?」鍾燦富哈哈大笑:「你燦哥我那條就大,要不要啊?」

散發食物的幾個淘海客哄然大笑,排在附近的幾個人也笑出聲來,阿惠羞紅著臉說:「你們這些人就是壞得很哪!」

我看在眼裡不由得有些窘迫,不知道阿惠這麼做的用意,還好,鍾燦富沒有太過糾纏,使了個眼色,分魚的就給了阿惠一條很大的刀魚,幾個先前還在鬨笑的乘客,一下都露出鄙夷的眼神。阿惠彷彿沒看見似的,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夾過她那條大魚遞給我:「你吃這個,我吃不完。」

她是為了我才向那些粗鄙的淘海客強顏歡笑嗎?我有些難過,明白了這個委屈是她為我受的,是為我才這樣做的,但我如果早知道一定會阻止。

「怎麼?你吃醋了?男人別這麼小心眼。」阿惠笑嘻嘻地搶走那條小魚,把大魚架在我的粥碗上。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適應新環境的能力比較強,還是比男人更天真、想法沒那麼多,總之事情平息下來之後,阿惠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不過我卻怎麼也提不起興頭來應對她的笑臉,只是默默地啃咬著難吃的刀魚,心裡有些煩亂。

阿惠又說了幾句話,見我不高興也就沒再說什麼,我一邊喝著粥,一邊看到那個全叔和黑皮蔡不慌不忙地走過去,全叔對著分食的淘海客說了些什麼,淘海客趾高氣揚地搖了搖頭,接著全叔很不高興似的從口袋裡掏了一塊大洋給他,那個人就遞了三條大魚給他。

看著船上人的形形色色,簡單的一餐飯,真是可見世間百態。

吃完飯後,很快食具都被收了回去,我站在船舷邊,一陣帶著鹹味的海風吹來,一派平靜的海水上,一座聳立在礁岩間、粉刷成白色的破舊燈塔出現在我的視線里。

很久沒有看到突出海面的東西,猛然間看到,我不由想起了陸地的親切,不由多看了幾眼,而這燈塔忽然出現在礁盤上,也讓我覺得奇怪。

正在好奇這個燈塔是幹什麼的,阿惠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你看,他們在幹什麼?」

我回頭看去,發現其他乘客都擁了出來,圍在船頭的甲板周圍在看什麼。

阿惠牽著我往前擠了擠,透過人群,我看見淘海客在蛟爺的率領下跪在甲板上,手中都舉著一碗酒,蛟爺面前擺著一個大盤子,裡面裝著一隻煮熟的大豬頭,向著陸地的方向擺著一副不大的木頭雕像,遠遠看不仔細,但我確定不像是平時見過的佛像,而是只長著一雙人腿,人身,蛇頭的奇怪形象。這神像全身都是黑色的,看著與福昌號這種不吉利的黑色很相似。

以蛟爺為首的淘海客們就跪在這個雕像前,一起大吼起來:「泉州灣出頭,跟著龍王走。過了南鳥礁,耳聞妻兒笑。海上是我家,天地是爹媽。淘海全憑命,生死天註定!」

然後,蛟爺拿出一把解手刀,把豬鼻子割下來,拋入海中,淘海客也站起身紛紛把酒擲向大海。蛟爺雙手合十,向著北方拜了三拜道:「媽祖菩薩保佑,龍王爺保佑,保佑福昌號船頭壓浪,舵後生風,一路順風順水,平安到達南洋!」

「要到外海了!」邊上一個人說道。我轉頭一看,是七哥,他抽著煙看著那燈塔:「過了這片礁盤,就是汪洋大海,龍王爺的地盤。」

「難怪要祭祀。」我道。七哥把煙往海下面一丟,說道:「如果祭祀有用也算不錯,不過我看他們拜的佛像太邪了。」說完拍拍我離開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咯噔一下,不由得把注意力轉回到祭拜的神像上,它已經被擺到了甲板的中間,我看的更加清楚了。

我在海邊長大,看到過無數次這種祭祀,從拜辭上看,這個祭拜儀式的對象是媽祖,但祭拜的神像一定不是媽祖,倒像是一些南洋邪神,那種形狀,按照道理是絕對不會在船上祭拜的。

另外更讓我覺得奇怪的是,雖然淘海客們嘴裡大聲吼著號子,但除了蛟爺之外,其他人臉上完全沒有即將出海的興奮感,氣氛顯得很壓抑。我從他們身上沒有表情的臉上,看到的確實隱隱的恐懼,似乎他們正擔心著什麼。

船上的儀式沒有那麼複雜,很快就結束了,鍾燦富走過去把豬頭肉割成塊,遞給幾個淘海客分食了,吃完以後鍾燦富狂笑著對圍觀的人道:「哈哈哈,看清楚沒有?我們到外海了!這輩子你們就跟著蛟爺走吧,別再想回老家了!」

泉州灣已經過了,我們真的離開家鄉了。本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天,已經對出走他鄉沒什麼感覺,被他這麼一說,萬般滋味湧上心頭,周圍響起了一些婦人低低的哭泣聲。

見沒有熱鬧可看,其他人緩緩的散去,我不想回空氣渾濁的艙內,趁著淘海客還沒有趕我回去,我還想再唿吸一下海上的空氣,很多人也是和我一樣的想法,都三三兩兩的散在船上。

海水的顏色隨著船的行駛,緩緩的變深,很快燈塔消失在海平面下看不到,而船下的海水也變成了深黑色。雖然我不是水手,我也知道,我們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外海深不見底,可能有幾千里深,風浪之大,這艘船猶如螻蟻一般幾乎不可抵抗,幾百里內沒有島嶼。一旦落水,只有沉入無盡深淵一條路可走。

當夜無話,進入外海又航行了三四天時間,除了比在內海的時候顛簸一些,倒也沒有什麼新的事情發生,連呻吟聲也沒有了。但是我知道這只是在等待而已,從所有水手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們都在等待,等待著一些必然會發生的事情的發生。

果不其然,在外海航行了一周之後,我們遭遇了第一個大麻煩。

那天黃昏,我被水手們的叫喊聲吸引,跟著其他人來到甲板上,就看到前方的海平面上,迎面飄來一大片烏雲。

在海面上,海平面太寬廣了,視野內沒有任何的障礙物,那團烏雲就顯得格外的清晰,我幾乎能看到烏雲的邊緣,巨大的烏雲猶如一團活物一樣清晰的懸浮在遠處的天空之中,那麼低那麼黑。

一邊的鐘燦富陪著蛟爺也上了甲板,幾個人都往烏雲望去,能看到烏雲之中閃電閃爍,看著好像一個怪物一樣。

「這雲看著有點大,我們要不要從邊上繞過去?」鍾燦富道。

蛟爺平靜地看了看黑藍色的海水,罵了一聲:「南面是沙頭礁,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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