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何經營自己的勢力 聖人的智慧很簡單

李鴻章或許不知道,老師已經寫好了彈劾他的奏章,但是他知道,老師最後一定會給他一個良好的評語,強烈推薦他轉正為江蘇巡撫。

他的依據是什麼?

是他相信老師的智慧。

曾國藩,聖者也。聖人這種動物,雖則稀少,卻也無甚離奇之處。說透了,聖人比起普通人,就是在智慧上高出那麼一點點。

的確是一點點,智慧這東西,真的不用高出多少,一點點的差異就夠了。孟子曾經曰過,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這個幾希,就是一點點的意思。

比如說吧,人和黑猩猩相比較,基因相似度高達98.8%,差異度也只不過是1.2%。但就是1.2%這麼微小的差異,把黑猩猩永遠地留在了樹上,而人類卻穿著衣服,手持火器打打殺殺地鬧成一團。

照此推算起來,聖人與普通人的距離,絕對不到1.2%,達到了1.2%這個界限,聖人就不再是聖人,而是另一個物種了。而曾夫子這種類型的聖人,雖然智慧高居芸芸眾生之上,但同樣也承受著普通人所無法逃避的諸多人生困擾,諸如生老病死,諸如嫉恨情愛,等等。由此可見聖人與普通人的距離,實在是近到了不能再近的程度。這就證明了聖人的智慧,真的只比普通人多出那麼一點點。

那麼這一點點的智慧,到底是什麼呢?

單從曾夫子的人生歷程推究起來,他與普通人之間這一點點的差異,大概能歸結為兩個範疇:

第一,曾國藩能夠把人與人區分開。

第二,曾國藩能夠把人與事區別開。

先說第一條,什麼叫把人與人區分開來呢?用句老話就是,冤有頭,債有主,是誰的事情,你就找誰的麻煩。不能張三捅了你一刀,你去砍李四。這聽起來似乎很簡單,但實際上,太多的人犯這種錯誤,明明是張三在砍你,你非哭著喊著去砍李四。結果你跟李四拼了性命,讓張三在一邊笑得打滾。

真有這麼糊塗的人嗎?

應該說,很少有不犯這種糊塗的人。比如說南京的洪秀全,他以天父之子自居,稱所有人為同胞兄弟。這似乎很有感召力,但同時,洪秀全又給他的同胞兄弟們列出了敵人:清妖!請注意,這個清妖是洪秀全按照他自己的標準劃分的政治陣營,只要你在朝廷有職務,就符合清妖的標準,同胞兄弟就有義務剷除你。這時候我們就會發現,太平軍在殺害清廷官員的時候,他們很有可能是這輩子頭一次見到這個官員,都不認識,卻硬要殺了人家,你說這腦子正常嗎?

凡是以政治立場劃分陣營,以群體或是階級來區別敵我的,都是犯了無法區分人的錯誤。一個叫張三的官員砍你,你卻去找另一個叫李四的人來砍,理由是他們都是清妖,都是統治階級或剝削階級。一旦你被這種古怪的思維所蠱惑,智商就會大幅跳水,淪為邪惡者流的走卒,拿自己的生命跟素不相識的人砍來殺去,卻讓蠱惑你的不良之人坐享其成。

這麼一說就明白了,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這話說起來簡單,但絕大多數人活一輩子都未必能夠弄明白。往往是放著自己的人生課題不去理會,卻一門心思去找與你無關的人的麻煩,讓洪秀全這樣的人佔盡便宜。試想,洪秀全之所以能夠在南京城中於美女簇擁中恣意淫樂,就是因為太多的人,沒弄清楚冤有頭債有主這麼簡單的問題,一廂情願拿自己當洪秀全的同胞兄弟。既然是同胞兄弟,為什麼他的女人不分給你,卻讓你替他流血拚命呢?

所謂把人和人區分開,說起來簡單,實際上卻是絕大多數人活一輩子也無法做到的。舉凡做不到這點的人,活得甭提多彆扭了,許多人已經被活活搞死了,還在哭哭啼啼地哀求自己人不要搞自己人。拜託,天底下有搞死你的自己人嗎?能分清這點的人,就絕不會與居心險惡要搞自己的人為伍,而是與對自己友善的人在一起,這樣的一生,活得平安而又幸福。

聚集於南京城中的太平軍,幾乎個個都有無法把人與人區分開的毛病。所以南京城中才會出現恐怖的大屠殺,東王楊秀清滿門被殺得精光。張汝南《金陵省難紀略》記載:

東賊(楊秀清)軍令,凡偽官率眾出而敗回者,不準入城,必待寇他處獲利乃許入。時北賊(韋昌輝)寇江西敗回,亦不準入,頗懷憤怨。得洪賊(洪秀全)函,即晚率三千餘人遽入南門。趨圍東賊宅,自攜數賊入,殺東賊及其妻小。先是,賊取八九歲小兒數十,將閹之為內侍,不得法,皆死。故是宅中服役者皆女人,盡殺之。繞宅為東賊侍從館,聞變各持械出,北賊揮眾擊避。天既明,函首致天賊,請標為老奸頭,榜諸罪狀示眾。下令扃各門,凡老奸所屬,無論官兵男女悉自首,匿者連坐。數日,拘得兩萬餘人。

看看楊秀清所做的事情,何等地邪惡可怕。他捉來數十名少年,割去孩子們的生殖器,想把這些孩子弄成太監,因為不得法,把這些可憐孩子生生害死。於是楊秀清把自己的居所弄成了女兒國,全都是女人圍繞著他。結果被所謂的北王韋昌輝殺入,連同侍候他的女人一併殺凈。

有人稱這是太平軍之中的內鬥。舉凡持這種說法的人,都是犯了無法區分人與人的錯誤。你看他們都殺成這樣了,世上有這樣的自己人嗎?

對了,這段記載中提及,東王楊秀清的兩萬部眾被拘了起來,這些人後來結果如何呢?

據簡又文先生根據傳教士裨治文之《太平天國東北兩王內訌紀實》及麥高文《太平天國東王北王內訌詳紀》兩書所編纂的《太平天國全史》中記載:

當有東王黨五千餘人(即到場欣賞刑罰者),被誘卸下軍械而被監視。有兩座大朝房是特別指定為收容他們之用。等到全部進去之後,外兵即圍攻、屠殺,在一座房內者,毫無抵抗,束手待斃;而在其他一房者,則奮鬥至死。東王之帶甲步兵既芟除凈盡,其餘黨隨被大規模地屠殺。其殘酷慘狀,無以過之。他們雖見有煌煌聖詔,允許受保護,而男女老幼被斬首者無數。行刑者輒為小童(按:太平軍中有小童軍,最凶勇),以殺人為嬉戲娛樂事。有好些個受害者高叫冤枉,呼籲上帝。又有些則請求那幾個外國人行刑,以冀速死。

屠殺是如此地慘烈,這些死者臨死前的呼冤之聲,驚天動地。為什麼他們感覺到自己冤?就是因為他們的腦殼不靈光,莫明其妙地認為那些屠殺自己的人是自己人。而視城外那些與他們無冤無仇,友善對待他們的人為敵人。一個成年人活得連敵我都弄不明白,這叫人說他們什麼好呢?

而洪秀全刻意唆使孩子殺人,其目的,也是為了攪亂這些孩子的腦子,讓他們無法區分仇人與友人,讓他們聽從那些坑害他們的人,去殺害善待他們的人。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這六個字,說起來再也簡單不過了,但只一個南京城中,就有數萬人因為沒弄明白這六個字而死。一個讓數萬人弄不明白而死的道理,能說是簡單的嗎?

道理這東西,說起來越簡單,實行起來越是艱難。曾國藩之所以成為曾國藩,就是因為他弄清楚了這些簡單的道理。這是我們需要明白和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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