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神宗朱翊鈞——國家的敵人 8、暗夜的呼聲

見皇太后朝南站著,神宗皇帝朱翊鈞在太后的東面,臉沖南坐在地上。見到沈一貫進來,就聽朱翊鈞以微弱的聲音說道:「過來,你過來,不用怕成那個樣子,我眼看就是成為一個死皇帝了。我跟你說啊,自打我當皇帝以來,就沒幹過一件人事,朝政事務一概不理,卻派了大批的太監出宮,到處設收費站,還壟斷了國家所有的礦業和基建工程。總之吧,我活著的時候,是有多少錢也不夠花的。不過這事也真奇怪了啊,我雖然橫徵暴斂,可是最後錢不還是花在自己國家了嗎?按理來說拉動消費,促進GDP增長,國家的經濟理應蒸蒸日上才對啊?怎麼說崩潰就崩潰了呢……不說這事了,崩潰就崩潰吧,現在我吩咐,派出宮的所有太監,統統回來端尿罐,不許再在企業拿乾股,出任什麼董事長之類的職務,更不許把自己炒成地王……」

沈一貫流著淚,把這些話記了下來,然後出宮,等待著朱翊鈞死。

可萬萬沒想到,沈一貫前腳走,朱翊鈞的身體後腳就恢複了健康,他立即下令:「昨天我說的,統統都不算,你們馬上去找沈一貫,把他拿走的聖旨給朕再追回來。」

司禮太監田義卻說:「皇上,不是咱家說你,你腦子不是有毛病吧?這整個國家可都是你的啊,你做了三十年皇帝,好不容易才發布了一道像樣的命令,說到底也只是改過你自己的錯誤而已。這是對你有利的事情,你怎麼會出爾反爾呢?」

朱翊鈞大怒:「你個王八蛋,竟然敢頂撞領導,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田義把脖子往前一伸:「陛下,朝這砍,老子要是眨巴一下眼睛,算你沒長卵子!」朱翊鈞伸手去拔劍,卻忽然醒悟:「差點上了你這廝的當,老子腦子不夠用是真的。可老子小時候,被張居正老頭強掐著脖子,也曾讀了不少的書,知道有許多大臣,故意和昏君頂撞,讓昏君殺了他,也好青史留名。你小子不就是想千古流芳嗎?我呸,你做夢!」

說罷,朱翊鈞揚長而去。田義摸著自己的頸子,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唉,老子現在是真的糊塗了,你說這個皇帝,他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呢?」

說不清,這事真的說不清。

你說這廝腦子清醒吧,他卻在處心積慮地弄死大明帝國。你說他糊塗吧,他的臨終遺言卻又是那麼地清醒。而當他一清醒過來,就又糊塗了……沒錯,朱翊鈞就是大明帝國的敵人,根植於他基因深處的恨,讓他在下手搞死帝國之時,絲毫也不留情。反倒是當他糊塗的時候,產生仇恨的腺體分泌劑量降低,反而達到了普通人的智力程度。

這個就是帝國的宿命了。權力的爭奪,從朱氏子孫的嬰幼兒時代,直接漫入了基因的核苷酸鏈條之中——願生生世世,勿生於帝王之家。這種自古以來的人性衝動與吶喊,始終在主導著帝國的進程。

簡單表述一下吧,大明帝國打一開始,就是在朱元璋的不情不願之下,被迫建立起來的。於朱元璋而言,蹲在寺廟裡做一個禿頭和尚,更符合他的口味。然而殘酷的現實,卻把他逼到了或者成為皇帝,或者身死名敗的絕境之地。他拼爭,他奮鬥,他成功地成為了當時唯一的贏家。然而這卻是違背他本人意願的,也是違背所有人意願的。

此後自朱元璋漸次而下,每一個登上帝位的人,都是在萬般無奈的情形之下,殘酷的博弈遊戲,決定了這個家族的人。或者成為帝王,或者死於非命,根本就找不到中間的路可走。相信這種競技遊戲讓朱氏皇族的每一個人,都承受著莫大的壓力與心靈的痛苦。在暗夜的睡夢中,必然會有一個聲音從他們的心靈深處,洞穿黑暗幅射出來——該結束了吧,這讓人無法忍受的一切,應該結束了吧?

皇權博弈,是一個沒有贏家的遊戲。結束這讓人絕望的狀態,是朱氏皇族內心深處不敢大聲說出來的願望。

如果有誰,仍然不能夠理解朱翊鈞罷工二十六年做法的話。那麼,現在你就應該明白了。

他只是盡自己的努力,試圖終結這一讓人難以忍受的狀態。

結束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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