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追因

十月十一日,早晨八點三十二分。

省城刑警隊會議室。

羅飛佔據著會議桌中間主持人的位置,他的眼睛有些紅腫,頭髮也略顯凌亂——看來剛剛過去的那個夜晚虧欠他一場愜意的睡眠。

坐在兩旁的與會者們雖然不像羅飛那樣疲憊,但他們也都陰沉著臉。整個會議室被一種令人窒息的低氣壓籠罩著,呼應著屋外那連綿不絕的秋風冷雨。

面對著昔日戰友,羅飛沒必要說些場面上的客套話,他單刀直入地切進了此次會議的正題:「很突然地把大家召集過來,原因只有一個:就在幾個小時之前,杜明強從越獄逃跑了。」

傾聽者們沒有顯示出過多的反應,事實上,在收到專案組重建通知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知道了Eumenides逃脫的消息。最初的震驚逝去之後,他們開始蓄積力量,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戰鬥。在一種平靜而又充滿張力的氣氛中,每個人都把專註的目光盯在羅飛身上,等待後者透露更多的細節。

「我是在凌晨兩點二十七分接到的電話,打電話的人的是主管重監區的中隊長張海峰。他告訴我:杜明強搭乘一輛經過改裝的載貨卡車逃出了監獄,卡車的牌號為17195。我立刻布置警力對這輛卡車展開搜索和攔截,同時我自己則趕往張海峰的兒子所在的芬河小學,因為據張海峰所說,杜明強臨走前留下了一份『死刑通知單』,上面標明的受刑人正是他的兒子張天揚。」

聽羅飛說到這裡,會場上唯一的女子目光跳了一下,然後微微搖了搖頭。這女子正是省警校的心理學講師慕劍雲。在專為抓捕Eumenides而建立的「圈子」中,慕劍雲是核心成員之一,她精妙的心理分析曾準確地勾勒出那個殺手的性格特徵和興趣愛好。

羅飛注意到慕劍雲的反應,他也明白對方為什麼會搖頭。Eumenides的行事風格雖然變化莫測,但在發放和執行「死刑通知單」這件事上,他卻一直遵循著極為嚴格的準則。很難想像,一個尚在上小學的孩童怎麼會激發起Eumenides的制裁慾望?

「這張『死刑通知單』確實蹊蹺——而張海峰急著去追捕杜明強,也沒時間細說。」羅飛在敘事的同時順帶解釋了兩句,「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在第一時間趕到了張天揚的宿舍。當時張天揚是安全的,不過宿舍管理員卻反鎖住房門,不讓我進入。他說一定要張海峰親自打招呼才能開門,於是我又給張海峰打電話,但對方的電話從這時開始就一直無法接通了。後來我調動了該轄區的110,看到有警車過來,管理員這才把張天揚送出來。我保護著這孩子,把他帶到了刑警隊。在路上我還給柳隊長打了個電話,讓他帶人過來增援。」

羅飛一邊說一邊往自己的右手不遠處看去,那裡坐著一個瘦高的小夥子,此人肌肉精幹,神色堅毅,正是特警隊中最優秀的戰士柳松。因為Eumenides身手了得,在「四一八專案組」建立之日起,特警隊便一直是其中值得依賴的現場戰鬥力量。最初進入核心指揮小組的代表是特警隊的隊長熊原,後來熊原在一次行動中遇害,便由柳松頂替上來。去年杜明強被捕入獄之後,專案組解散,柳松回到特警隊,並就此升任為新的特警隊長。

柳松看著羅飛,回應似地點了點頭。凌晨時分他接到對方的電話後,立刻便帶人趕到了刑警隊,承擔起保護張天揚的任務。不過柳松對那份「死刑通知單」的真實性也頗有質疑。且不說那孩子並無可殺之罪,就算有,Eumenides也不該把這份通知單過早的泄漏出來。要知道,警方絕不可能把一個孩子拋出來作為「誘餌」,而那孩子也沒有脫離警方控制的理由。當警方把孩子帶到刑警隊內部死守的時候,Eumenides縱有萬般本事又能如何?所以這不僅是一份不該發出的「死刑通知單」,而且是一份無法完成的「死刑通知單」。這通知單如果存在,恐怕會另有別的意義。

而羅飛在掃了柳松一眼之後,又面向眾人繼續說道:「凌晨三點十六分的時候,我接到報告,那輛車牌號為17195的卡車被攔截在東城國興路路口,車上暫時只發現司機一人。我立刻趕到現場,一邊就地審問司機邵大泉,一邊組織警力對車輛進行了徹底的搜查。可結果卻令人尷尬。首先是邵大泉對杜明強越獄的事情顯得一無所知,他堅持說自己因為找不到鑰匙滯留在監獄中,到凌晨時分才離開;而那輛卡車也沒有任何改裝的痕迹,根本不可能藏著一個大活人通過監獄的嚴密盤查。」

「聲東擊西吧?」旁邊有人按捺不住地插了一句,「杜明強根本就不在這輛車裡,包括那份『死刑通知單』也只是個幌子,目的就是要牽制警方的精力,調虎離山。」

說話者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他帶著副眼鏡,身形瘦弱。一身警服鬆鬆垮垮的,頗不合體,穿在他身上全無莊嚴肅穆的感覺。不過此人的來頭可不小,他叫曾日華,是省城警界首屈一指的網路安全和信息專家。

羅飛對這樣的評論未置可否,只按自己的思路往下說道:「因為無法打通張海峰的電話,後來我便直接與監獄方面進行了聯繫。那邊的追逃預案已經啟動,監獄管理局的領導也親臨現場展開調查,但奇怪的是,最先發現犯人越獄的張海峰卻失去了音訊。據監獄方的門哨說,張海峰在追逃預案啟動後不久就駕車出去追擊逃犯,他當時非常匆忙,甚至都沒有接受門哨的例行檢查。」

曾日華猛地一拍手:「張海峰有問題,那輛車更有問題!說不定杜明強就是藏在他的車裡!」

羅飛這時把目光投向曾日華,點頭道:「我也覺得事情的關鍵就在張海峰身上。所以我緊接著便調動警力,開始在全市範圍內尋找張海峰駕駛的那輛警車。不過這次搜尋卻一直沒有結果。直到五點二十一分的時候,我的手機接到一個陌生來電,接通後居然是張海峰。他問我兒子的情況怎麼樣,我如實告訴他張天揚非常安全,張海峰便說了句:『羅隊,謝謝你,對不起。』」

曾日華「哦?」了一聲,他原先猜測張海峰可能是杜明強的越獄同謀。但從張海峰的這個電話看來卻又不像,他忍不住要問:「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

羅飛略咧咧嘴,帶著點無奈的表情說道:「我什麼都沒來得及問,他已經把電話掛斷了。我查了那個號碼,是城郊明月湖附近的一個公用電話。我立刻帶人前往搜尋,最終在湖邊一條偏僻的小道上找到了張海峰的警車。只是車裡空無一人,車輛已經被破壞,無法發動,車的後窗玻璃也被打碎,現場還有一些散落的布條,看起來是用監舍里的床單撕結而成。」

「嗯。」曾日華用手在頭頂的亂髮叢中撓了撓,似乎在分析著什麼。慕劍雲和柳松雖不作聲,但目光聚凝,顯然也在揣摩這副場景背後的蘊義。

羅飛則接著說道:「我趕緊給監獄方面打電話,向他們通報了這個情況。監獄那邊也告訴我:張海峰已經自行回來了——他涉嫌重大瀆職,首先要接受內部的監管和調查。至此我覺得杜明強越獄的情況基本上清楚了。於是我就把諸位召集到這裡來,共同商議對策。」

「一定是杜明強劫持了張海峰,然後駕著後者的警車逃離了監獄;」曾日華最耐不住性子,有了點思路就迫不及待地要說出來,「車被棄置在明月湖邊——那裡地處偏僻,會延緩警方發現的時間;那些布條應該是用來捆綁張海峰的吧?杜明強走後,張海峰幢碎後窗玻璃,割斷了布條;因為手機也被杜明強帶走了,他只能找個公用電話和你聯繫;在得知兒子安全之後他便急匆匆趕回監獄,這說明他雖然瀆職,但在杜明強脫逃一事中至少沒有主觀上的故意。」

柳松比曾日華要沉穩一些,等對方說完這一大通話之後,他這才緩緩附和道:「這樣的分析倒是合理——只是有一點我很難理解:杜明強怎麼能劫持到張海峰?」

慕劍雲也輕搖著頭:「確實難以理解。這裡面必然還有隱情——只有張海峰自己才知道的隱情。」沉默片刻後,她抬頭問羅飛:「監獄那邊的事情我們方便插手嗎?」

羅飛道:「我已經派尹劍過去溝通了。」不過他也明白,出現了犯人越獄這樣的大事,這對整個監獄管理系統來說無異於挨了一個恥辱性的耳光。現在監區中隊長又深陷其中,監獄方必然要先進行內部調查,其中涉及的某些隱情會不會向外透露,尚不好說。

「哎!」曾日華忽然又想到了什麼,一揚手道,「那個卡車司機不是在我們手裡嗎?我看可以加強對他的審訊力度。找不到鑰匙,誰信哪?我看他就是和杜明強串通一氣的,要不是監獄方面去追那輛卡車,杜明強怎麼逃得出去?」

柳松和慕劍雲各自點頭,都覺得這個司機確實有問題。

羅飛卻只是聳聳肩膀:「那個邵大泉我親自審了。他就是說鑰匙丟了,然後到深夜才找到的,別的什麼都不知道。或許是杜明強偷了他的鑰匙,或許他和杜明強確實有所牽連——可不管如何,你都無法證明他的行為是故意的。你更別想從他嘴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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