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龍魚宴

天子山莊別墅區——整個省城最尊貴的私家領地。這裡的每一幢豪宅都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而中央水景北側那幢最氣派的三層別墅正是鄧驊的家庭住所。

一對母子正手牽手走下別墅門前的台階。那女子時近中年,芳華宛存,只是眉角處已難掩歲月的溝壑。她緩步到達路面之後,忽地鬆開兒子的手,獨自轉身面向大門而立。她那秀美的雙眼中波光盈動,流露出眷戀滄桑的神色。

一輛黑色的小車早已在不遠處靜靜等候。駕駛座上的男子從車裡鑽出來,他快步走到那對母子身旁,輕聲說道:「夫人,請上車吧。」

女子閉起眼睛,無聲地嘆了口氣。她正是鄧驊的遺孀,也是這幢別墅的女主人。在她閉眼的同時,那些曾經的富貴尊華就像五彩的泡沫一樣一一幻滅,空留下令人心悸的殘破回憶。

一隻瘦弱的胳膊挽住了女人,讓後者的思緒重新回到現實之中。伸出胳膊的男孩是鄧驊的兒子鄧箭,與父親的強悍霸氣相反,這孩子的性格卻過於柔弱文靜,這與他長期和母親相伴不無關係。

鄧妻轉過身,當她看到鄧箭的時候,眼神中便又恢複了幾分生氣。不管什麼時候,兒子總是母親最大的財富,只要這筆財富沒有失去,母親就有充足的理由好好地活下去。

母子倆手挽著手,相互攙扶著向停車處走去。侍候在一旁的男子搶兩步上前幫他們打開了后座車門,這個男子自然就是鄧家最忠實的僕人——阿華。

待鄧氏母子上車坐穩之後,阿華關上後門,自己繞到車頭鑽進了駕駛室。車本來就是點著火的,所以他只需要輕輕一掛檔位,車輛便穩穩的向前啟動了。

小車在風景如畫的別墅區內穿行,兩邊的綠樹紅花漸次掠過。鄧箭把臉貼在車窗上向外看了一會,忽然低聲說道:「媽,我不想走。」

女人沒有說話,只是湊過身去攬住兒子,下劾則緊緊貼在對方的後腦勺上。

阿華往後視鏡里瞟了一眼,說:「國外可好了。那裡的大人小孩都很懂禮貌,到處都有肯德雞和麥當勞,環境也好,天特別藍,而且人少,不像我們國內走到哪裡都是鬧哄哄的。」

面對這番赤裸裸的誘惑,鄧箭卻顯得無動於衷。於是阿華停頓了片刻,又道:「到了國外你就可以自由自在的玩了,和你的小朋友們一塊,不會再有人整天跟著你。」

鄧箭終於露出些期待的神色,他轉頭看著自己的母親,求證似地問道:「真的嗎?」

鄧妻點了點頭,同時疼愛地幫兒子捋著鬢角凌亂的發梢。

鄧箭興奮地把身體全都轉過來,然後他用雙手扶著前排駕駛座的椅背,湊著腦袋問阿華:「華哥,國外這麼好,你怎麼不和我們一塊走呢?」

阿華略微一愣,笑道:「我就不用去了——國外已經有一個大哥哥在等著你們,他會照顧你們的。」

鄧箭眨了眨眼睛,又問身旁的母親:「國外是哪個哥哥?」

鄧妻柔聲道:「大揚哥哥,你很小的時候見過他,還記得嗎?」

「大揚哥哥……」鄧箭的眼神有些迷茫,他在記憶中搜索了一會卻沒什麼進展,只好去問阿華,「他和你一樣厲害嗎?」

「他可比我厲害多了。他是斯坦福大學的博士。他會帶你去念最好的學校,教給你很多很多有用的知識,你以後會成為一個科學家。你不是一直都想當科學家嗎?」說話的同時,阿華已經將車駛出了天子山莊。前方的大路通往省城機場。

鄧箭凝住目光,他開始想像這個比阿華還要厲害的大揚哥哥,開始想像即將到來的全新生活。

這時卻聽鄧妻說道:「阿華,你也可以走的——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走?」

阿華搖搖頭:「我去幹什麼?那邊根本不適合我。大揚會用他的方式保護你們,你們不用再擔驚受怕地過日子,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生活嗎?如果我去了,反而會拖累你們。」

鄧妻不說話了。的確,經歷這麼多風風雨雨之後,她已經無法分辨阿華究竟是在保護他們,還是在破壞他們正常的生活。

片刻的沉默之後,阿華幽幽地說道:「我現在終於明白,鄧總當初為什麼要把我們兄弟幾個分開,而且還不允許我們私下來往。」

女人「嗯?」了一聲。

「鄧總是在給你們娘倆安排後路。我們幾個分得越遠,你們以後的選擇面就越大。就好比現在,不管你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都能夠找到值得信賴的人。而我只是你們的一種選擇而已,你們要離開了,又何必留戀?我自然會找到我的歸宿,當鄧總選擇我當貼身保鏢的時候,這個歸宿就已經確定了。」

女人無聲地看著阿華的背影,他的雙手握在方向盤上,堅實有力,對前路從不會有任何的猶豫。只是在他右手的手腕上,那串佛珠卻始終搖擺不定。

女人知道自己無力改變這個男子的軌跡。她只能苦笑了一下,換了個話題問道:「阿治呢,我們要走了,他也不來送一下。」

阿華斟酌了一會,說道:「他不方便過來。鄧總送他走的時候交待過,以後沒有特殊情況,不可以再和龍宇集團的人有任何接觸。」

今天還不算是特殊情況嗎?女人在心中想著,不過這話終於沒有說出來。

兩個小時之後,阿華把鄧箭母子送上了前往美國的飛機。他肩頭的一副重擔終於落了下來。大揚,這個在美國的兄弟會處理好接下來的事情。他是如此的信任對方,雖然他們已有十多年未曾謀面。

而他肩頭還有另一副擔子,這個擔子不處理好,他仍然無法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從機場出來之後,阿華驅車直奔省人民醫院。到了病房的門口,卻見馬亮正抱著胳膊縮在塑料椅子上打盹,睡得歪頭咧嘴的。他便上前去踢了對方一腳。

馬亮從睡夢中驚醒,揉揉眼睛一看是阿華,連忙跳起來:「華哥,你可來了。」一邊說還一邊擦著嘴角掛著的口水。

阿華道:「讓你陪著明明,你怎麼跑外頭睡覺來了?」

「我被明明趕出來了。」馬亮狼狽地撓著頭髮,「而且……明明一天都沒吃飯?」

阿華皺起眉頭:「怎麼回事?」

馬亮沖病房裡努努嘴說:「你進去看看就明白了。」

阿華不再和對方饒舌,他推開虛掩的房門走進了病房內。卻見明明脊背沖外躺在病床上,看樣子好像再生悶氣似的。床前的柜子上則放著一份病號飯。

阿華走上前在飯盒上摸了摸,已經沒什麼熱氣了。於是他便把那盒飯送到病房配備的微波爐里開始加熱。

明明雖然沒有轉身,但已經聽出了來人的舉動,便開口道:「我已經說過了,除非你們把鏡子拿來,否則我是不會吃飯的。」因為咽喉受到灼傷,她的聲音有些嘶啞,全無以前那銀鈴般的悅耳動聽。

「鏡子?」阿華一愣,他沒想到對方不吃飯原來是為了這樣的要求。而明明則聽出了他的聲音,驚喜地翻過身來,叫道:「華哥!」

「你想要鏡子?」阿華看著明明的臉。那是一張令人難以卒睹的面龐,不過這樣的面龐阿華早已不是第一次見到。曾經有另外一個人的,他的面容或許比明明此刻還要恐怖,阿華每每想到那個人的時候,心中便充滿了憎恨和敵意。

當然了,當阿華看著明明的時候完全是另外一種感覺。那是一種揪著心尖尖的憐惜和酸痛,這感覺如此特殊,阿華此前還從未體驗過。

即便鄧驊死在他眼前的時候都沒有。

「我要鏡子。」明明堅定地回答,「我有權力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

阿華靜靜地看著明明,從他的表情上你看不出任何內心的情緒,然後他回答說:「是的,你有這個權力,但是你不能把吃飯這件事情作為申請權力的籌碼。你必須先吃飯——你把飯吃完了,我就會給你一面鏡子。」

阿華說完這番話的同時,微波爐也停止了轉動。他把熱好的病號飯端出來,親手送到了明明的床前。明明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像是一個任性的孩子見到了自己最敬愛的師長。她的怨氣已消散無蹤,只喃喃地問道:「你不會騙我嗎?」

阿華認真地回答說:「我從來不會騙人。」然後他俯下身,輕輕托著明明的脖頸,把她從病床上扶坐起來。明明微閉著眼睛,殘缺的面龐上竟也浮現出一絲笑意。當阿華把溫熱的飯盒送向她手中的時候,她立刻乖乖地接過去,同時說道:「我相信你——我把飯吃完,你一定會給我鏡子的。」

阿華點點頭。他看著明明把第一勺飯菜送入口中之後,便起身走到病房門口。馬亮正從探頭探腦地往屋裡張望,阿華對他說道:「你去找一面鏡子來。」

「什麼?」馬亮往走廊里退了一步,壓低聲音道,「你真給她鏡子?她這副樣子,一照鏡子還不瘋了?!」

阿華眉頭一蹙:「我讓你拿你就拿!」馬亮不敢多說,吐著舌頭一溜煙準備去了。他的動作麻利得很,不消三兩分鐘就從護士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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