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亡者之禮

十一月十二日,上午八點零七分。

刑警大隊會議室內。

除了四一八專案組的成員外,在座的還有一個外人——杜明強。他正在打一個深深的哈欠,好像尚未睡醒似的。

「唉,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打完哈欠之後,他便用手揉著自己的鼻子說道,「我跟你們的作息時間實在調不到一塊去,以後你們再讓我這麼早起床,那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早起的蟲兒有食吃——」羅飛一邊說,一邊看了看身旁的尹劍,「把東西給他吧。」

尹劍把一個大信封推到杜明強面前。

「這是什麼?」杜明強打開信封,從中倒出一疊資料和一個MP3。

「給你的新聞素材——你先把資料看了吧。」

一聽說是新聞素材,杜明強立刻來了精神。他拿起那疊資料認真閱讀起來,資料中的內容卻是對十八年前一起劫持人質案件的客觀描述,案件背景、涉案人物以及案發前後的全程經過,內容非常詳實。

「矛盾衝突很強,倫理關注點也有——」看完之後,杜明強便甩著手評論起來,「只不過時間也久遠了吧?時效性差了點,就算寫出來,恐怕新聞效果也不會很好。」

「案件中的那個孩子,就是現在的殺手Eumenides;而射殺他父親的警察,就是一手培養出Eumenides的袁志邦。」羅飛淡淡地點出了材料中的關鍵之處。

「是這麼回事?」杜明強兩眼放出異樣的光芒,「這就不一樣了!這可是現在最熱門的社會焦點話題。我完全可以根據這些材料,分析出兩代Eumenides的心路歷程,絕對吸引眼球!」

羅飛點點頭:杜明強一下子就從資料中看到了對Eumenides心路的剖析前景,他的職業嗅覺倒沒有讓自己失望。

「把現場錄音也放給他聽聽。」羅飛再次吩咐尹劍。後者隨即便打開了那個MP3,十八年前的現場錄音真實地再現於眾人耳邊。

錄音從袁志邦進入劫持現場開始。絕大部分內容都是袁志邦對文紅兵的規勸過程。伴隨著前者誠摯耐心的言語,文紅兵躁動不安的情緒似乎已慢慢平息。而父子間的親情更是讓他無法割捨,終於他不再糾纏於與陳天譙的債務糾紛,而是向袁志邦提出要抱抱自己的孩子。

「把炸彈放下,鬆開人質,這樣我才能放心把孩子給你。」在錄音中,袁志邦用撫慰的語氣說道,「你不用有什麼顧慮。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現場隨即陷入短暫的沉默,文紅兵沒有說話,他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袁志邦又繼續展開努力:「你還想不明白嗎?對你來說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你如果繼續錯下去,把你的妻子,你的兒子又放在什麼位置?」

「兒子,我的兒子……」文紅兵終於發出喃喃的念語。誰都能從這語調中聽出,他固執的精神防線已經到了崩塌的邊緣。

「來,孩子,回頭看一看,叫聲『爸爸』。」袁志邦此刻溫柔的話語顯然是對懷裡的孩童所說,而他的目的就是要用父子親情對文紅兵進行最後的召喚。

片刻後,清脆的童聲響了起來:「爸爸,我的生日蛋糕買到了嗎?」

這句話似乎刺中了文紅兵心中最柔弱的痛處。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癲狂的叫喊:「把我的錢還給我!還給我!」

「我真的沒錢……」那蒼白無力的辯解聲自然是源於陳天譙之口。

袁志邦則焦急萬分:「住手,請你冷靜一點!」

「混蛋!你撒謊,我要殺了你!」文紅兵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末途的野獸,嘶啞絕望,令聽者毛骨悚然。隨後他的話語聲又變成了劇烈的喘息,像是正與什麼人產生激烈的廝打。

「住手,都住手!」袁志邦大聲喝止,但他已無法再控制局面。

直到槍聲響起,「砰!」一切終於結束了。

那段錄音也到此為止。不過會議室里的眾人一時間卻全都默然不語,似乎難以擺脫那段往事在他們心頭籠罩的陰霾。

良久之後,還是羅飛打破了這令人倍感壓抑的沉默氣氛。

「你有什麼感覺?」他看著杜明強說道。

面對這樣的人間悲劇,杜明強臉上一貫的麻木不仁的表情也消失了,他恍然地搖搖頭:「那個……那個孩子,是他的一句話……」

「是的。就是他的一句話改變了局勢,令人感慨,同時也令人無奈。」羅飛也嘆了口氣,又道,「我希望你能把這個段落寫進報道裡面。」

「哦?」杜明強回視著羅飛,似乎想從對方眼睛裡領會到更多的深意。

「不光是報道,那個MP3你也帶走,回頭把錄音也放到網上。」

杜明強又凝視了羅飛片刻,他的嘴角漸漸浮起一絲狡黠的笑意:「羅警官,你是在利用我嗎?」

「你如果沒興趣可以不做。」慕劍雲最看不得對方這副自以為是的樣子,便冷冷地插話道,「我們掌握的網路記者也不是就只有你一個。」

「做,這麼好的素材誰不想做?」杜明強咧咧嘴,沖慕劍雲做出投降般的表情,「不過你們最好把真實的用意告訴我,這樣我寫文章的時候也好有所斟酌啊。」

這個要求倒是合情合理,慕劍雲看了羅飛一眼,在得到後者肯定的暗示之後,便又對杜明強說道:「文成宇,也就是現在的Eumenides,他當年很小,自己並不記得這起案件的詳情。我們希望你寫一篇報道,並且被Eumenides看見,因為案件中的細節有可能促使他放棄殺手之路。」

「你們的意思,是要讓我寫一封勸誡書嗎?」杜明強嘻笑著打了個比喻。

「也可以這麼說吧。」慕劍雲聳了聳肩膀,然後又詳細解釋道,「袁志邦正是因為這起案件才走上了殺手之路。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其實是幼年時期的文成宇無意中轉變了袁志邦,進而才有了後來的Eumenides。現在我們把這段往事告知文成宇,目的就是讓他從中產生反思。他會知道:成為Eumenides並不是他必須走的道路,袁志邦傳授給他的那些理論也並沒有牢不可破的根基——那其實只是一次偶然的事故,緣於他自己的一句無意童言。這場由他引起的血腥悲劇,現在也同樣可以在他手中得到終結。」

杜明強用手摸著下巴,像是頗有回味的樣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你知道怎麼寫這篇報道嗎?」慕劍雲挑著眉頭問道。而不待杜明強回答,羅飛又在一旁加重了砝碼:「你對這件事應該比我們任何人都更加重視,因為它其實直接關係到你的性命——你明白嗎?」

杜明強「嘿」了一聲:「當然。如果這篇報道能達到預想中的效果,我就會成為第一個逃脫Eumenides死亡通告的人。」

「嗯,你是個聰明人,我本來也不需要說這麼多的。」羅飛轉頭看看陪坐在杜明強身邊的柳松,「柳警官,你這就帶他準備去吧。稿子出來之後還是先拿給我看看。」

「是!」柳松站起來敬了個禮。雖然腰間還纏著繃帶,但他的身姿依舊堅毅挺拔。

杜明強此刻也懶洋洋地站起身,他晃了晃手中的大信封,頗有些得意地感慨道:「難道這就是我的命運嗎?註定要成為一個使人矚目的大記者。」

「快走吧!」柳松瞪了杜明強一眼,然後拽這他走出了會議室。

待這二人走遠之後,羅飛看著慕劍雲問道:「慕老師,你覺得這件事的把握有多大?」

「不好說……」慕劍雲沉吟著,不敢把話說得太過絕對,「不過不管怎樣,這篇報道一定會動搖到Eumenides的信仰根基。他苦苦追尋的身世之謎是如此無奈,而無奈可以消磨任何堅固的情感,不管是愛還是恨,他都沒有理由再執著下去。如果這個時候再有外因的促進,那他放棄殺手之路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羅飛心中一動,他其實已經清晰地看到了那個外因,但並不方便在這個場合說出來。

「可我們就這樣改變戰略了嗎?」尹劍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見羅飛聞聲轉過了頭,他便又繼續說道,「我們既然已經找到了丁科,為什麼不布下陷阱Eumenides上鉤,反而主動把他想要的那些信息告訴他呢?」

羅飛沒有直接回答,他用目光在場內同僚的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問了句:「你們誰同意用丁科作為Eumenides的誘餌?」

眾人都不作聲。通過昨天下午的相處,他們都已被那個老人的深邃境界所折服,以他為誘餌捕捉Eumenides,實在是難以接受。而且以丁科的悲憫情懷,他對這樣的行動多半也不會配合的。

片刻之後,卻聽曾日華撓著頭皮說道:「我們已經有一個誘餌了,倒是不必再用丁老去冒險吧?把訊息告訴Eumenides也好,這樣我們也可以集中精力,盯死杜明強。」

「可如果Eume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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