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論菊

十一月十一日,下午十四點五十一分。

在秋意漸濃的日子裡,下午兩點到四點或許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分。倦倦的睡個午覺之後,在明媚的陽光下走一走,可以把渾身的筋骨都暖暖地曬開;而秋風清冽,帶著並不寒冷的涼意,更能洗去人們身上的凡塵濁氣。

羅飛此刻便在享受著這種舒適而又清爽的感覺。而他的心情也是一片明朗,因為曾遮蓋住他雙眼上的許多迷霧似乎都到了消散的時候。

他正站在一間獨門獨戶的庭院門口,腳下是未經修葺的土路,身後則是一片茂密的果園。很顯然,這裡已遠離城市,屬於地地道道的農村地區。

像這樣充滿鄉土野趣的地方羅飛已經很久沒有踏足了。而他今天來到這裡是因為他面前的這個小院正是丁科隱居的住所。

慕劍雲和尹劍跟在羅飛的身後,就連極少出外勤的曾日華今天也沒有拉下。拜訪一個警界中近乎傳奇的前輩,這樣的機會又有誰願意錯過呢?

和丁科約好的時間是下午三點,羅飛等人提前十分鐘便已來到了院門外。院子圍牆是用籬笆紮成的,裡面的人很容易便能看到院外的動靜。所以羅飛還沒有敲門時,已經有人從屋裡走出來開門了。

來人正是黃傑遠,一天來他寸步不離地守在丁科身邊,保護對方安全,並且和警方保持著即時的聯絡。他打開院門招呼著羅飛等人:「進來吧。丁隊剛剛在說:你們快到了呢。」

羅飛等人走進院子,卻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撲鼻而來。定睛看時,原來院子里辟出了一塊小小的花園,裡面的菊花開得正盛,那股幽香也正是來自於其中。

「丁老真是有雅緻。難怪能十年都不露面,原來是找到了這麼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慕劍雲忍不住感嘆著說道。

「真是感覺不一樣呢。常年住在這個地方,一定能延年益壽的吧?」曾日華立刻附和著說道,而羅飛和尹劍雖然沒有言語,但眼神中也分明流露出讚賞的神色。

「既然大家都喜歡這裡,那我們不如就在院子里坐坐。」伴隨著丁科特有的蒼勁男聲,那個老者從屋裡走了出來,他抬頭看了看天空道:「今天風不大,屋外也敞亮,不像房間里那麼狹促。」

羅飛等人紛紛表示贊同。於是尹劍便和黃傑遠一起從屋內搬出桌椅板凳之類,黃傑遠還給眾人都斟上了泡好的茶水,好像他已經成了這裡的半個主人一般。

丁科自己倒不急著落座。他提起一個水壺,走到園子里給那些菊花澆起水來。他的神情安詳,動作輕緩,在秋日的陽光下倒像是個閑居的書畫先生一般。

「丁老,您這一天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狀況吧?」慕劍雲有意要挑起些話題。

「你是說那個殺手嗎?他不會來找我的——你們盯我盯得那麼緊,他怎麼敢來?所以我這一天過得正常得很。昨天送走了我的兒子,我最後一個心思也算是了啦……」說到這裡,丁科轉過頭來看著慕劍雲,嘴角微微地挑了挑,「你倒是應該關心關心你的同事們,昨晚一夜都沒休息好吧?」

慕劍雲看著羅飛會意地一笑,羅飛則無奈地癟了癟嘴。昨晚他帶著尹劍在附近村口收了一整夜,防的就是Eumenides會突然造訪丁科。而自己的這些動作都無法瞞過丁科的眼睛。

這一夜的雖然辛苦,但與羅飛此行的期待比起來,這點辛苦實在是微不足道。

羅飛最初把尋訪的視線關注在丁科身上,是因為Eumenides很可能為了身世之謎而找到丁科,所以丁科便成了追查Eumenides蹤跡的一條潛在線索。而現在這條線索似乎又有了某些更加重要的意義。

從目前掌握到的情況來看,有一個關鍵之處已確鑿無疑:在十八年前的一三零劫持人質案中,袁志邦在局勢已得到控制的情況下射殺了文成宇的生父文紅兵。而三年之後,文成宇被袁志邦選定為Eumenides的繼承者。這其中的變化使人不得不對袁志邦當年射殺文紅兵的動機產生深入的聯想。

而對此事的真相最為敏感的無疑就是文成宇本人。他被袁志邦精心培養成執行血腥正義的殺手,可他卻未必真正理解自己為什麼要成為Eumenides。十多年來,他的思想一直被袁志邦操控著,能有多少行為是出於他自身的價值思考?而現在袁志邦已死,文成宇的自我思維開始釋放出來,他必須去探詢自己存在的意義。

對文成宇來說,他生命的轉折點就是十八年前生父的死亡。如果那次事件被證實是袁志邦刻意所為,那文成宇身為Eumenides的精神基礎會瞬間崩塌,他會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棋子——被袁志邦利用以實現後者殘酷計畫的棋子。

文成宇將在痛苦的反思中迎來再生,而與之相伴的則是Eumenides的徹底死亡。

這或許是羅飛最願意接受的結局:他必須終結Eumenides,但卻並不需要終結那個命運多舛的孩子。

是鄭佳的突然出現讓羅飛看到了書寫這種結局的希望。通過那個女孩,他看到了文成宇愧疚和彷徨的情緒;他看到了文成宇正彷徨站在人生的另一個路口,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前行;他知道文成宇的精神世界正在尋找下一個導師。

羅飛當然要在這個時刻站出來,他要將那個從未把握過自己命運的孩子引往光明的方向。

現在他已經找到了對方的心靈之門,但他還缺少開啟這扇門的最後一把鑰匙。

那鑰匙的秘密就掌握在眼前這個正在澆花的老者手中。

羅飛有著急迫的慾望去了解那個秘密,不過當他真的坐到這個院子里,面對著那個老者的時候,他的心卻又突然沉靜下來。就像是進入了洞房的新郎官,當新娘子就坐在床頭的時候,他們往往卻不敢去揭開那塊夢寐已久的紅紗。

紅紗下究竟會是一張什麼樣的容顏?羅飛需要一點時間來調整一下,做好準備迎來那個會決定結局走向的答案。

他端起面前的茶水,輕輕的啜了一口。一股清冽的香氣在唇齒間蔓延開,像這菊花小院一樣,給人帶來爽快無比的感覺。

丁科看起來更不著急,他仍在耐心地打理著園子里的菊花。澆完水之後,他又開始撥弄那些花枝。

曾日華一直在認真地看著丁科,當後者在觀賞一株紫色的重瓣菊的時候,他忽然張嘴來了一句:「這株花應該剪一剪了。」

「哦?」丁科略略回過頭來,「你也懂花?」

「我父親喜歡養花,所以我稍微知道一些。」曾日華「嘿嘿」地笑著說道。

丁科用手輕托起那株碩大的花冠:「嗯,那你說說看吧,這花為什麼要剪?該怎麼剪?」

曾日華伸手在頭皮頂上撓了撓,扭捏起來:「我也就是隨口一說,這養花的門道多著呢,我怎麼敢在您面前班門弄斧?」

羅飛看看慕劍雲,兩人相視一笑。想不到像曾日華這樣大大咧咧的人,在丁科面前竟也有了幾分拘謹。慕劍雲便笑著鼓舞曾日華道:「讓你說你就說好了。就算說得不對,也正好讓丁老幫你指正指正。」

「好吧,那我就胡亂說了啊。」曾日華站起身走到花園邊,對那株菊花又仔細觀察了片刻,然後他似乎又增添了幾分信心,直起腰說道,「你們看這株菊花,它明顯長歪了嘛。枝條已經侵略到其他花株的地盤上。這樣的話,旁邊挨著它的菊花、還有它自己的生長都會受到影響。所以應該把它伸出來的枝條剪掉才行。」

羅飛等人雖然沒有走到花株邊,但基本上也能看清楚了。那株紫色的菊花雖然開得艷麗,但株乾的確是長歪了。所以它的花朵已經侵犯到了邊上的另外一株菊花,把後者的枝梢都壓彎了。

「剪掉的話太可惜了啊。」慕劍雲憐惜那花兒開得妖嬈,對曾日華的說法便有些遲疑,「再說就算剪掉,以後還是會長出來吧。到時候怎麼辦,還得再剪嗎?」

「這花開得是好。但是影響到旁邊的植株就沒辦法了啊。」曾日華沖慕劍雲無奈地攤了攤手,「不剪的話,以後這兩多花都長不好。而且我看這株花根莖出土的時候就是歪的,這樣的話,以後再長確實還得有問題。要徹底解決就只能把它連根挖掉了。」

說完這番話之後,曾日華便用期待的目光看著身旁的丁科,不知道自己的觀點能否得到後者的認可。

丁科卻不置可否,他轉過頭看看坐在院子里的羅飛等人,問道:「你們覺得呢?」

慕劍雲聳聳肩膀,沒有再說什麼——看來她認為曾日華的話是有道理的。

羅飛和尹劍也各自點頭,他們雖然沒有種過花,但是看到那兩株菊花糾纏干擾的樣子,也覺得確實需要處理一下了。

見沒人說話,丁科便把目光又看向自己的徒弟,直接點名道:「黃傑遠,你來說說看吧。」

「我昨天就覺得這朵花有點彆扭——」黃傑遠看來也沒有什麼異議,「完全長歪了,還影響別的花,不如就刨掉吧。」

丁科輕輕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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