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殺人事件 第四章 螺旋的迷局

這個徐翕,可是個麻煩的人物。

他是袞州本地人,以前是曹公手下的一個將領。呂布在袞州發動叛亂的時候,他背叛了曹公。等到袞州被平定之後,徐翕害怕曹公殺他,就逃去了青州投奔琅琊相臧霸。曹公找臧霸要人,臧霸卻不肯交出來,曹公沒辦法,就隨便封了徐翕一個郡守。一直到現在,他還是一直不敢離開青州半步。

如果說徐翕出於恐懼,派自己的弟弟來殺曹公,這倒也說得過去。

但我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徐翕無權無勢,曹公若真想對付他,一萬個也殺了。真正麻煩的,其實不是徐翕,而是站在徐翕背後的那位琅琊相——臧霸。

這位大爺是青、徐地界的地頭蛇,在當地勢力盤根錯節,無比深厚。就連曹公都要另眼相看,把兩州軍事盡數交付給他。曹公與袁紹爭霸,全靠臧霸在東邊頂住壓力,才能全力北進。現在他保持著半獨立的狀態,只聽調,不聽宣。

假如藏霸對曹公懷有反意——這是曹公身邊許多幕僚一直擔心的——然後通過徐翕和徐他之手,行刺曹公,這將會把整個中原的局勢拖入一個不可知的漩渦。

「現在您明白我為何要那麼做了?」許褚問我。

我諒解地點了點頭。難怪許褚要偷偷把徐他的皮膚割下來,這個細節如果要傳出去,影響實在太壞了。且不說徐翕、臧霸是否真的參與刺殺,單是旁人的無窮聯想,就足以毀掉曹公在青、徐二州的苦心安撫。

許褚看來要比他的外貌精明得多,一個侍衛居然能站在這個高度考慮問題,實在難得。

「曹公知道這件事嗎?」

許褚搖搖頭:「徐他已經死了,我當時希望這起刺殺作為普通的徐州人復仇案來結束,免得節外生枝。」

「難怪你開始時一直刻意引導我往那個方向想。」我笑道。許褚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想得太簡單了。」

「我也希望如此,這會讓我省些力氣,可惜事與願違。」我苦澀地笑了笑,「你也知道,這起刺殺和那一封給袁紹的密信有關係。不把密信的作者挖出來,我們誰都別想安生。」

「我會去虎衛詳細詢問一下徐他最近的活動,也許會有發現。」許褚說,然後站起身來。

「嗯,很好。我認為這營中至少還有一個人與徐他有接觸。這個人的身份很高,有機會接觸到木牘,而且有資格給袁紹寫信。」

「我知道了。」

無形之中,房間里的氣氛緩和起來。共同的壓力,讓我和許褚由一開始的敵對轉變成了微妙的同盟。整個宿衛都是他來管理,他去調查要比我更有效率。

可惜在下一刻我還是硬著心腸把這種氣氛破壞無遺。許褚正要離開,被我叫住。

「許將軍,在離開之前,還有一件事情我需要與你確認一下。」我眯起眼睛,「我認為你的敘述里還有個疑點。」

許褚回過頭來,出乎意料,他沒有流露出氣憤的表情。

「在之前的敘述里,你提到你在刺殺前回到營舍準備睡覺,忽然心中感覺到有些不安,所以才回到曹公大帳巡視,撞見了刺殺。你對此的解釋是你們這些從事保衛工作的軍人,直覺往往都很準確。可是我不這麼認為。」

「哦?」許褚抬了抬眉毛。這個小動作表明他既驚訝又好奇。

「你突然返回曹公營帳,極其湊巧地趕上了徐他行刺。這太巧合了,我覺得用直覺解釋太過單薄。」

「先生的意思是,我也有份嗎?」

「不,我只是忽然想到從另外一個角度去考慮……」我眯起眼睛,緩緩說出我的猜想,「也許主使者壓根沒打算讓徐他行刺成功,而是讓他故意暴露在你的面前。」

「可目的呢?」

「很簡單。你知道徐他是徐翕的弟弟,又了解他身後的霸字烙印。如果徐他這個人意圖行刺曹公,那麼你會得出什麼結論?」

「徐翕和臧霸在幕後主使。」

「沒錯,這樣曹公就會和臧霸之間互相猜忌,整個東方都會陷入混亂,而袁紹則可以趁機從中漁利。這是那個主使者的意圖——當然,如果你沒及時返回,徐他成功刺殺了曹公更好。這是一個雙層計畫,無論成功還是失敗,主使者都能獲得巨大的好處。」

許褚似乎追上了我的思路,他把手裡的短刀抓得更緊,似乎要把黑暗中的那個主使者一刀砍翻。

「幸運的是,這個神秘的主使者雖然很了解你,但沒料到你為了大局,私自把徐他的身份隱瞞下來,以至於曹公把刺殺當成一起普通事件,交給我來調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還有機會把他抓出來。」

「可我確實是心血來潮突然返回曹公營帳,那個主使者總不可能連這一點都算進去。」

「你確定是自己下的決定,而不是被人暗示或者影響?」我盯著他的眼睛。

許褚的表情變得不自信起來。

「這個給你暗示的人,也許與指使徐他進行刺殺的是同一個人。」我說,「所以許校尉你去調查的時候,可以從這方面多多留心。」

從許褚那裡離開以後,我背著手,在軍營里來回溜達。這個軍營馬上就要被拆除了,大軍即將北移,許多士兵吵吵嚷嚷地搬運著木料與石頭。

我又拿出那一片木牘,反覆觀察,希望能從中讀出更多的東西。一起失敗的刺殺,幾乎撬動整個中原的局勢,這個布局的傢伙,實在是個可怕的對手。

一隊袁軍的俘虜垂頭喪氣地走過,隨隊的曹軍士兵拿起長槍,不時戳刺,讓他們走得更快些。這些可憐的俘虜前幾天還是河北強軍,現在卻腳步倉皇,表情驚恐。所謂成王敗寇,真是叫人不勝唏噓。

看著他們走過身旁,我忽然停住了腳步,靈光一現。

我一直在想這片木牘是如何在曹營里寫就的,卻忽略了一件事——它是如何從曹營流到袁營的?在袁紹營中又是如何處置的?更重要的一點,主使者給袁紹寫這麼一封信,目的何在?

這些疑問,有兩個人應該可以回答。只是這兩個傢伙的身份有些敏感。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曹公給我的司空印,心想莫非曹公從一開始就預料到了這種狀況?

我拉住一名軍官,打聽他們所住的帳篷。軍官警惕性很高,直到我出示了曹公的印信,他才告訴我具體位置。

原來他們所住的帳篷,居然距離曹公的中軍大帳只有三帳之遠,這可真是格外的殊榮。曹公在籠絡人心方面,就像是他對付反對者一樣不遺餘力。

這兩頂帳篷前的守備十分森嚴,足有十名士兵圍在四周。我剛剛靠近,就有人喝令站住,然後過來檢查。士兵見我是個陌生人,便冷著臉問我幹什麼。我恭敬地回答道:「在下是典農中郎將任峻,受司空大人所託,求見許攸許大人和張郃張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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