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之夜 第三章 新帝人選

天子駕崩?

這個消息一下子讓府前所有人都變成石像。

那個縱橫中原多年,終於偏安一隅稱帝的梟雄,就這麼死了?聽到這個消息的人,一下子都難以接受。楊洪和馬承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異樣的情緒。如果天子就這麼死了,那他們兩個人的處境可就很微妙了。

簡雍上前一步,嘴唇顫動了一下,勉強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何時之事?」

陳到道:「就在剛才,李中都護在宮中傳來的消息,陛下病篤不治,召你等帶兩位公子從速入朝。」簡雍愣了愣,回頭讓親隨趕緊入府去叫兩位王子出來,自己則放聲大哭起來。

在一旁的楊洪卻突然眯起眼睛,嘴角流露出一絲冷笑。

李嚴入白帝城時,只是個犍為太守輔漢將軍,後來加了一個尚書令的頭銜,那是天子為了平衡益州勢力而作出的安撫。而這時候李嚴居然升到了中都護,這其中的味道,可就不一般了。

中都護是什麼官?那是能統領內外軍事的要職。天子臨死前給李嚴這個職位,意味著把最重要的軍權交給了他,讓李嚴一躍成為朝廷舉足輕重的託孤重臣。

這種安排,置諸葛丞相於何地?

而且剛才陳到也說了,是李嚴從永安宮傳出天子駕崩的消息,那麼諸葛丞相在哪裡?按照順位,有諸葛丞相在,怎麼輪得著李嚴來宣布這等重大的消息?

有問題,這絕對有問題!

親隨帶著兩位王子匆匆從府邸里鑽出來,兩個孩子臉色都是煞白。簡雍收起眼淚,和他們一起登上一輛事先準備好的馬車,朝著永安宮風馳電掣而去。陳到送走了簡雍,重新把冰冷的視線挪到楊洪與馬承身上。

楊洪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率先從懷裡掏出太子府的印信:「我等奉陛下之命,進宮恭領遺訓。」

從法理來說,劉備一死,太子劉禪自然就變成皇帝。楊洪不稱太子殿下,改稱陛下,是一個試探手段。如果陳到承認,那說明劉禪地位不會有變化,餘下事情好說。如果陳到對這個稱呼反應消極,那就……

果然,陳到對這句話恍若未聞,一指楊、馬二人:「茲事體大,不可輕言,兩位還是先待在衙署吧,待得諸事底定,再議不遲。」他非但沒對「陛下」做正面回應,連「恭領遺訓」都不肯答應,只說「再議」。這說明了什麼?

幾名膀大腰圓的士兵不懷好意地圍了過來。馬承猶豫了一下,大喊一聲,抽出佩刀擋在楊洪身前,讓他快走。楊洪拍了拍馬承的肩膀,二話不說,轉身就跑。幾名衛兵見狀連忙撲過來,馬承佩刀一卷,整個人把街道封鎖得嚴嚴實實。關西馬家雖然凋零,一身軍中的搏殺功夫還在,加上白帝城街道狹窄,馬承這一擋,那些士兵一時間居然無法突破。

陳到對太子的態度昭然若揭,馬承正像他在城門前對楊洪做出的承諾一樣,一改平時的謹小慎微,果斷地選擇了站在太子這邊,一條路走到黑——而此時此刻,效忠太子最好的辦法,就是保護楊洪,讓他逃出白帝城,把消息傳遞給太子。

楊洪撒腿在白帝城的小巷裡飛跑起來。他從小出身寒門,生在山地,踏入仕途以後又一直忙於民生,體格鍛煉得十分健壯,速度絲毫不遜於軍中健兒。只要他能搶在陳到通知守軍關城之前跑出去,獲得白眊兵的保護,就有機會把消息遞到成都,讓太子早作反應。

他一邊在跑,一邊在腦子裡飛快地轉動起來。

劉備身邊的臣子分為三派:中原原從派系,荊州派系和益州派系。其中益州新降,不被信任,中原派系人才凋零,只有諸葛亮為首的荊州一系日漸興盛——這勢必會引發其他兩個派系的不滿。

眼前的情況很明顯了,諸葛丞相不知為何被軟禁隔絕起來,如今控制整個白帝城的是李嚴、陳到、簡雍三個人。前一個是益州人士,後兩個是劉備的原從僚屬。他們三個人除了籍貫出身,還有一個共同點,在新朝都是鬱郁不得志。

如今一人掌兵權,一人掌宿衛,一人控制著兩位王子,只要天子一死,他們就能架空諸葛丞相強行篡改遺詔改嗣。說不定如今在永安宮裡,一份墨汁淋漓的詔書已經草草寫就……

想到這裡,楊洪突然停下腳步,抑住肺部火辣辣的喘息。不對,太子劉禪在益州盡人皆知,雖無高望,卻也無失德之處,僅憑天子一份曖昧不清的遺詔就廢長立幼,勢必會引發強烈反彈。就算諸葛丞相被架空,荊州派也絕不會坐以待斃,勢必會擁立劉禪為帝。屆時永安一帝益州一帝,最好的結果也是益州四裂。

李嚴、陳到、簡雍何德何能,他們哪裡來的信心控制局面?

這時候,吳泉那趾高氣揚的身影突然浮現在楊洪腦海中。

倘若幕後真正的黑手是孫權,這一切都可以得到解釋了。李嚴等人先擁立一帝,引陸遜以為奧援,打開白帝城放吳兵入蜀,許以割地。只是這等開門揖盜的手段,難保那些貪得無厭的吳人會得寸進尺。

楊洪想到這裡,突然轉了個彎,不再向著城門,而是朝著白帝城的深處奔去。

劉禪讓他只帶著眼睛和耳朵來,但楊洪知道,如果這事里還有吳人插手,就算把消息送出去也無濟於事。他現在不能只靠眼睛和耳朵,必須要更加主動才行。

現在陳到肯定加派了不少人手到城門去圍堵,楊洪反其道而行之,重新跳回到城中來,追兵一定想不到。楊洪簡單整理了一下思路,決定去找那個吳國的使者吳泉。

如果陳到他們真的跟吳人勾結的話,那麼吳泉的住所他們一定不會去搜查,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至於吳泉住在白帝城哪裡,這根本不是問題。那個好招搖的吳使唯恐別人不知道他進城議和,把帶來的「孫」字白邊淺黃色遣使的牙旗高高豎起,在一片低矮的迷宮巷道中顯得格外醒目。

楊洪把長袍脫下來卷好藏到一處石下,然後拿出自己在蜀漢崇山峻岭里攀岩的功夫,像壁虎一樣攀到房屋頂端,慢慢朝著那牙旗挪動而去。

白帝城是個要塞城市,為了禦敵,城內的房屋很少有坡頂覆瓦,大部分都是平頂,一來方便守軍據高防禦,二來防止瓦片四濺傷人。宿衛士兵在下面巷道里氣勢洶洶地來回奔走,楊洪在上頭悄無聲息地爬動,很快就接近了吳泉的住所。

此時這個小院很是喧鬧,顯然吳使也收到劉備駕崩的消息了。楊洪偷偷探起頭,看到為數不多的幾名吳人來回忙碌著,準備弔唁用的各類事物。吳泉站在院中叉著腰指揮他們做事,他的情緒很興奮,興奮到脖子都變紅了。

「你們手腳利落點,今晚可不要給我丟人。喂,小心點,別把箱子里的玉琮弄碎了,砍你十次腦袋都賠不起!」吳泉喝道。

楊洪聽在耳朵里,為之一愣。玉琮?那是重大祭祀時才用的禮器,從來都是朝廷自己準備,從來沒有用外人的道理。吳泉連這玩意兒都替新皇帝拿來了,未免也太越俎代庖了吧?而且聽他的口氣,似乎今晚這件大事就會發生。

除了新帝登基,楊洪想不出更重大的事情。

魯、梁二王中的一個將會在李嚴、陳到和簡雍的擁立下登基,然後吳軍進入白帝城,開始向成都進發。這是最壞的一種情況,看來最遲到今晚,白帝城的迷霧就會塵埃落定,現出它的本來面目。

希望霧後面的真相,不要像我想的那樣,楊洪暗自心想。

他把身體盡量平伸,巧妙地嵌在吳泉頭頂屋頂與鄰屋的夾縫裡。今日江風很大,那一面孫字牙旗被吹得呼呼作響,伸展的旗面正好把夾縫擋住。陳到的人除非爬上房頂,公然把吳使的旗幟撥開,否則肯定無法發現他的藏身之處。

楊洪就在這裡蜷縮了數個時辰,靜等著黑夜降臨。可惜吳泉沒再多說什麼,而是返回到屋子裡,不知在做些什麼。

到了太陽即將落山之時,吳泉終於再度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他換了一身正式的赤色官服,頭頂平梁,看起來一副要去覲見天子的模樣。吳泉躊躇滿志地環顧四周,邁步正要朝外走去,忽然背心一涼。他回頭一看,看到楊洪站在他的背後,一身塵土,手裡握著一把匕首,刀尖正頂在他的脊樑上。

「你是誰?」吳泉略帶驚慌地問道。

「楊洪。」楊洪簡單地回答,旋即把刀一逼,讓吳泉身子挺直,「你是要去永安宮弔唁?」

問到這裡,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吳泉穿的是赤色官府,無論如何也不像是要去弔唁的意思。於是他換了個問題:「今晚白帝城要有大事,到底是什麼?」

吳泉聽到這個問題,輕蔑地笑了:「原來你就是那個潛逃的治中從事啊,成都是真著急了。」看來陳到也派人來向他通報這件事了。

「不錯,快說!今晚白帝城的大事到底是什麼?」楊洪追問。

「這似乎與你無關吧?」

「也與你無關。」楊洪沉著臉道,一個東吳使者在白帝城說這種話,實在是欺人太甚。

吳泉略抬起頭來,望著城頭的霧氣,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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