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亭 第四章 尋找幕後黑手

就這樣又過了三四天的時間,馬謖的體力慢慢恢複,而義舍里的儲藏已經快要見底了。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隨即擺到了馬謖面前,那就是今後該怎麼辦。

他已經不可能再以「馬謖」的身份出現了,整個蜀國恐怕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只能遠走他鄉。吳國相距太遠,難以到達;至於魏國,那只是國家意義上的「敵國」,現在已經是「死人」的馬謖卻不會那麼多的仇恨。雍涼一帶屢遭戰亂,魏國的戶籍管理相當混亂,如果他趁這個機會前往的話,應該能以假身份混雜其中不被識破。

不過在做這些事情之前,馬謖必須找到一個疑問的答案——

他為什麼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從西城被捕開始,他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可惜一直身陷囚籠,有心無力。現在他自由了,若就這樣毫無作為地逃去魏國,馬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甘心,因為他已經犧牲了太多的東西。最低限度,他要知道陷害他的人究竟是誰。

於是,馬謖決定先回南鄭。即使冒再大的風險,他也得先把事情弄清楚。至於如何開始調查,他心裡已經有了一個計畫。

現在馬謖的形象可以說是大變:頭髮散亂不堪,臉上滿是密密麻麻的斑點,一圈亂蓬蓬的鬍子纏繞在下頜,和以前春風得意的「參丞相府軍事」名士馬幼常迥異,更像是南中山裡的蠻夷野人。

這樣一副容貌,相信就算是丞相站在對面都未必認得出來。

馬謖換上義舍中的舊衣物,給自己洗梳了一下,然後拄著拐杖離開了他藏身半個多月的地方。走出谷山以後,他徑直去了南鄭城。他沿途又弄到了幾條束帶、草鞋和斗笠,這樣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的漢中農民了。

南鄭城的守衛對這個一臉麻子的普通人沒起懷疑,直接放他進了城。正巧一隊蜀軍的騎兵自城裡急馳而出,馬蹄聲震得石子路微微發顫。馬謖和其他行人一起退到了路邊,把斗笠向下壓了壓,心中湧現出無限感慨。

進了城之後,馬謖首先去了南鄭治所。比起丞相府,治所門前明顯清冷了很多,一座灰暗色的建筑前立著兩根木製旗杆,旗杆之間是一塊有些褪色的黃色木牌,上面貼著幾張官府和朝廷發布的告示,兩名士兵手持長矛站在兩側。

馬謖走到告示牌前,仔細地閱讀這些告示,想了解這十幾天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貼在最醒目的地方的是一張關於北伐的責任公告:丞相諸葛亮自貶三等,為右將軍,行丞相事,其餘參與軍事的各級將領也各自降了一級。

而另外一份則是關於軍內懲戒的通報,裡面說街亭之敗的幾位主要責任人馬謖、李盛和張休被判以死刑;黃襲削去將軍之職,陳松削去參軍之職,兩人各受髡刑;向朗知情不報,罷免長史之職,貶回成都;後面換成硃筆,說馬謖已經在獄中病死,故以木身代戮,並李盛和張休兩人於前日公開處斬。

最後一條告示是關於王平的,說他在街亭之時表現優異,臨敗不亂,加拜參軍一職,統五部兼當營事,進位討寇將軍,封亭侯。

馬謖「嘿嘿」冷笑一聲,從告示牌前走開,這些事在他的預料之內,只是向朗被貶回了成都這件事令他覺得非常愧疚,這全是因為自己的緣故。現在看來,向朗已經是被貶回成都不在南鄭了——不過就算他在,馬謖也絕不會去找他,他不想連累朋友第二次。

他也曾經想過去找費禕,但是治所旁的衛兵說費禕已經回成都去復命了,不在南鄭。

馬謖轉身離開治所,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從懷裡拿出些吃的,蹲在那裡慢慢嚼起來。一直到了夜色降臨,他才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朝著南鄭城的書佐台走去。

書佐台是丞相府的下屬機構,專門負責保管各類普通檔案文書。在沒有緊急軍情的情況下,到了日落後書佐們就各自回家休息了,只有一名眼神不好的老奴守在這裡,因為反正不是什麼要害部門。

馬謖走到書佐台的門前,敲了敲獸形門環,很快老奴顫巍巍地走了出來,將門打開。

「你是誰?」

老奴眯著眼睛抬頭看馬謖。

「我是何書佐家裡的下人,我家主人說有些屯田文書他需要查閱一下,就吩咐我來取給他。」

「哦……」

老奴點點頭,把門打開,讓馬謖進去。馬謖跟在他背後,慶幸自己對書佐台的情況比較熟,知道有一位姓何的書佐經常喜歡半夜派人來取文書,被人稱為「三更書佐」,這才輕易就騙過了老奴。

老奴到了屋前,遞給他一支蠟燭,然後說道:「呶,屯田文書就全在這間屋子裡了,取好後趕緊出來,小心火燭。」

「多謝了。」

馬謖接過蠟燭,謝過老奴後,轉身走進大屋。這間屋子有平常屋子的三倍那麼大,裡面擺放的都是歷年來過往漢中的文書與檔案,三分之二的空間都被這些卷帙充滿,散發著一股陳舊的蠹(dù)味。以前馬謖曾經來過這裡找文件,不過他那時並沒想到自己竟然會以這樣的身份和形象再次到來。

他看看四周無人,越過屯田類屬的文書架,來到了刑獄類的架子前。借著蠟燭的光芒,他開始一卷一卷地翻檢,希望能找到街亭調查文書和相關人員的口供。

但是很可惜的是,馬謖仔細翻了一圈,都沒有找到相關的資料。看來那些文書屬於保密級別,直接被丞相府的專員密藏,沒有轉存到只保管普通檔案的書佐台來,馬謖失望地嘆了口氣,這個結果他估計到了,但沒想到如此徹底,連一點都查不到。

就在這時候,馬謖忽然看到一份文書有些奇怪,他連忙把那捲東西抽出來,轉身鋪開到桌子上,小心地用手籠住燭光,俯下身子仔細去看。

作為前參丞相府軍事,馬謖熟知蜀漢那一套官僚運作模式,也了解文書的歸檔方式,眼前這一份普通的文書,在他眼裡卻隱藏著很多信息。

這是一份發給地方郡縣的緝捕告令,時間是馬謖第一次逃亡的那天,內容是飭令捉拿逃犯馬謖。真正令馬謖懷疑的是這封文書的抬頭:文書第一句寫的是「令勉縣縣令並都尉」,這個說法非常奇怪,因為馬謖逃跑的時候,南鄭並不清楚他的逃跑路線,因此發出的緝捕令應該是送交所有漢中郡縣,抬頭該寫的是「令漢中諸郡縣太守縣令並都尉」。而這一份文書中明確地指出了「勉縣」,說明起草的人一定知道馬謖逃亡的落腳處就是勉縣,所以才發出如此有指向性的明確命令。

而文書內容里更寫道:「逃犯馬謖於近日或抵勉縣,著該縣太守並都尉嚴以防範,勤巡南鄭方向邊隘路口,不得有誤。」口氣簡直就像是算準了馬謖會去那裡一樣。

按照蜀漢習慣,這類緝捕文書的命令雖然以五兵曹的名義發布,但實際上卻是出自丞相府。因此在文件落款處除蓋有五兵曹的印章以外,還要有丞相府硃筆籤押,由主簿書佐以火漆點封以示重要。而這一封文書,有丞相府的硃筆籤押,封口卻沒有火漆點封,說明這是密送五兵曹的文書,而有權力這麼做的除了諸葛丞相本人,就只有擁有副印的費禕而已。馬謖記得在兵獄曹的監獄裡費禕為他錄完口供,就是拿的這方印按在後面。

換句話說,導致馬謖第一次逃亡失敗的原因,正是因為這份費禕親自發出的緝捕令。

這怎麼可能!

馬謖在心裡大叫,這太荒謬了,他的逃亡明明就是費禕本人策劃的,脫獄的策劃者怎麼可能又會去協助追捕?

但是那捲文書就擺在那裡,而且是真實存在的事實。

這時候,老奴在外面扣了扣門,叫道:「還沒查完嗎?」馬謖趕緊收回混亂的思緒,手忙腳亂地把這卷緝捕令揣到懷裡,然後從屯田文書里隨便抽出幾卷捧到懷裡,走出門去。

大概是這裡存放的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老奴也沒懷疑馬謖私藏了文卷,只是簡單清點了一下他手裡捧的卷數,就讓他出去了。

他離開了書佐台,外面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只見頭頂月朗星明,風清雲澹,南鄭全城融於夜帷之中,偶爾有幾點燭影閃過,幾聲梆子響,更襯出其靜謐幽寂,恍若無人。

馬謖知道南鄭落日後一個時辰就會實行宵禁,平民未經許可不得隨意走動;如果現在他被巡邏隊撞到就麻煩了,搞不好會被當成魏國的間諜抓起來。正在他想自己該去哪裡落腳才好的時候,忽然聽到前方拐角處傳來一陣哭聲。

哭聲是自前面兩棟房屋之間的巷道里傳來的。馬謖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個小孩子蹲在地上哭泣。那個小孩子大約五六歲模樣,頭上還梳著兩個髮髻,懷裡抱著一根竹馬。他聽到有人走近連忙抬頭來看,被馬謖的大麻臉嚇了一跳,一時間竟然不哭了。

「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在這裡不回家?」馬謖問道,小孩子緊張地看著這個麻臉漢子,不敢說話,兩隻手死命絞在一起,端在胸前。馬謖呵呵一笑,把聲音放緩,又問道:「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

小孩子後退了兩步,擦擦眼淚,猶猶豫豫地回答說:「天太黑,路又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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