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誰能在戰爭中取勝 誰能在戰爭中取勝?

1951年5月31日,向北進攻的聯合國軍中線部隊已經到達漣川、華川一線,其攻擊的勢頭沒有減緩下來的趨勢。中國軍隊的第九兵團、第三兵團在繼續向北撤退,戰線距離三八線越來越遠,籠罩在傷亡、飢餓和失利陰影中的中國官兵在連綿不斷的淫雨中向北走,他們身上披著一切能夠尋找到的防雨的東西,在無邊的黑夜中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無聲地忍受著一種他們難以言傳的情緒的折磨。我們要撤退到什麼地方去?難道就這樣一直向北,一直走到——我們真的失敗了?

兵團的高級指揮員知道志願軍司令部給他們指定的休整地在什麼地方,但是就連他們也都懷疑是否能夠按照這個計畫執行,因為沒人能預測到聯合國軍的攻勢究竟會在什麼地方停止。

機械化部隊「乘勝追擊」的速度是驚人的。

彭德懷站在空寺洞的洞口向鐵原方向遙望。

南邊布滿烏雲的夜空不時地被爆炸的火光照亮。

而身後的爆炸聲聽得更清楚,那是美軍飛機對中國軍隊後方的鐵路和公路線進行的不間斷的封鎖。

彭德懷似乎能夠猜得出李奇微在想什麼。鐵原、金化一線,是朝鮮國上中部具有戰略意義的地區,被稱為「鐵三角」。這裡山嶺連綿,數座高山成互相呼應的陣形,巍然聳立。佔領這裡便可以無遮攔地向北俯瞰,是美軍繼續北進的絕好的衝擊地。這裡公路和鐵路密集地在幾大要地之間交叉縱橫,是朝鮮中部的交通樞紐,無論是隊防禦還是外進攻的角度上講,這裡都是轉運物資屯集兵力的最佳地點。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方是任何一個軍事家都會不惜一切代價佔領的地方。

不能再撤退了,無論從軍事上還是政治上,無論從道理上還是心理上,這裡都是中國軍隊必須守住的最後的防線。

讓誰來守住這最後的防線?

這個方向原是第十九兵團的防區。左翼是第三兵團的第十二、第十五和第六十軍,但由於他們在戰役進攻階段攻擊的方向是東南,攻擊的距離最遠,撤退時除一八零師的失利外,其他部隊能夠撤回來已經很不錯了,有的部隊還在歸建中,戰鬥減員很大。但又不能輕易把戰略預備隊第三十九軍拿上去。也沒有從其他方向調部隊橫移補缺口的可能和時間了。

第十九兵團的防區他們自己要來負責。

當第十九兵團指揮部接到彭德懷「死守鐵原十五至二十天」

的電報時,兵團指揮部剛剛在轉移的狀態中停下來喘氣。其第六十四軍遠在戰線的最西面,正與北進的美軍苦苦糾纏,第六十五軍因損失嚴重目前的狀況更不好,只有傅崇碧的第六十三軍了。

六十三軍作戰月余,傷亡甚大,糧彈奇缺,官兵疲憊。別說坦克,連迫擊炮算在內,不過才200多門,還不說由於炮彈供應不上,不少火炮成了部隊機動的累贅,炮兵當了步兵用。而要死守的防線正面寬度達25公里,范弗里特指揮的美軍有四個整師,兵力達5萬多人,平均一公里內就有300多人。加上美軍擁有各種火炮1600餘門,坦克300餘輛,還有空軍的強大的支持,還有高漲的情緒。

彭德懷命令的阻擊時間不是幾天,而是半個多月!

第十九兵團楊得志司令員和李志民政委本著負責任的態度打電報給彭德懷,陳述沒有把握完成任務的理由——不能不顧現實,因為一旦防線失守,給整個戰爭帶來的危害是不堪設想的:「敵先頭坦克和汽車部隊已進至到漣川附近。東邊之敵已到文岩里向藝浦里偵察,藝浦里是否有三兵團的部隊請告。原令六十五軍在漣川以南地區阻敵半月至二十天,該軍未能完成任務,僅四天將敵放至漣川附近,使六十三軍來不及準備。雖已令該軍迅速布置,但可能難以完成志司交給的任務。」

彭德懷的回電根本不容再分說:「你們應令一八七、一八九兩師各一部迅速向南挺進,堅決頂住敵人。該兩師主力爭取時間在預定地區搶修工事外,應令軍直和一八八師一部在鐵原志司指定的地區和內外石橋西北地區搶修工事以防萬一,並令一八八師在朔寧及東南地區做堅決戰鬥的準備。」

於是,第十九兵團給第六十三軍下達了行動的命令,同時,以嚴厲的措辭致電第六十五軍,命令他們配合第六十三軍的阻擊:「敵人並未增加新的力量,你們將敵人很快放進漣川地區,即如此你們應立即組織力量打擊敵人側背阻滯敵人前進,便於六十三軍搶修工事,否則鐵原失守你們應負責任。」

彭德懷乾脆把電話直接打給楊得志,聲音沙啞而低沉:「就是把六十三軍打光,也要再堅守鐵原十五至二十天!」

當楊得志在軍直屬隊抽出了傅崇碧最需要的500名老兵給了第六十三軍時,年輕的軍長十分激動,他說:「我們決心打到最後一個人,決不讓范弗里特再前進半步!」

中國第六十三軍軍史上最悲壯的一頁翻開了。

6月1日,美軍集中兵力和火力,開始了猛烈的攻擊,漣川至鐵原一線終日火光衝天,濃煙蔽日。戰場的一邊是中國士兵的血肉之軀,另一邊是美軍坦克的鋼鐵長龍。戰場距離彭德懷的指揮部不過百里,百里僅僅是美軍坦克兩天的突進距離。彭德懷拒絕撤退。他晝夜不眠,常常一人於黑暗中仁立在苦雨黑黑的小山坡上向南瞭望,他能夠想像出美軍的炮火和炸彈怎樣將大雨般的彈片傾瀉在中國軍隊防禦陣地上的每一寸土裡,而他的士兵會怎樣在鮮血流盡之前與那些美軍士兵死死地扭打在一起,然後,他們年輕的身體一個個地倒在陣地上。彭德懷,這個中國最貧苦的農民的兒子,他最知道中國的貧苦人家是如何盼望著自己的兒子長大,好讓日子能夠過得好一些。志願軍中有一名戰士是個獨生子,幾天前,這個戰士的父親寫信來問能不能讓他的兒子回家,因為老人怕他的兒子死了他就從此沒希望了。有人指責說這個老人覺悟不高,破壞抗美援朝。彭德懷聽說後火了,他命令立即把這個戰士從近百萬的士兵中找出來,給這位老人送回去:「戰士不是父母養的?就你是?」彭德懷不得不深深地指責自己。儘管任何戰爭都是要死人的,但是,戰爭進行到現在,他不該過多地責備他的下屬,他也有指揮上的失誤,至少他對朝鮮戰爭的規律存在著一些認識上的模糊。

他不斷地打電話給第六十三軍,不斷地嚴令他們必須堅守,不準後退。

軍令一下,將士冒死啊!

在山坡上佇立的日日夜夜裡,彭德懷這位身經百戰已年過50的將軍憔悴得如同風燭老人。

三天,僅僅三天,最前沿的一八九師堅持不住了。美軍不惜傷亡地輪番攻擊,陣地一日易手數次。雙方士兵的屍體重疊在一起,又被無情的炮火再次作爛。一八九師指揮部需要不停地重新組建部隊,把幾個營合併成一個營,幾個連合併成一個連,直到機關人員也補充到連隊,即使這樣,陣地往往在打到最後一個人之後,丟失了……

軍指揮部命令一八八師上去接替。

從陣地上下來的一八九師的官兵,僅僅能夠再編成一個團,師長當團長,團長當營任,立即補允彈藥,準備最後時刻再衝上去。

一八八師三五八團八連連長郭思志,河北人,說話帶一口任丘一帶的口音。八連在陣地上阻擊美軍整整兩天了,他的士兵在戰鬥的間隙癱倒了一樣躺在滿是泥水的地上,郭忠志實在是非常難過。連隊連續打了40天的仗,鐵打的人也快頂不住啦。

「唱!唱個歌什麼的!」

沒有人唱。

6月6日,郭恩志靈巧地運用陣地上的地形地物,帶領連隊連續打退了美軍騎兵一師兩個連的攻擊,雖然出現傷亡,但是陣地還在。黃昏的時候,他從士丘們疲憊不堪的神色上想到了美軍的士兵。那些士兵不是也連續進攻了這麼多天了嘛,於是他派三排長帶一個小組摸到美軍宿營地進行騷擾,戰鬥小組扔了一通手榴彈,打死幾個美國兵,還繳獲了幾支美國槍。

團長說:「這就對了!不管用什麼辦法,消滅敵人,保存自己,堅守陣地,就是好樣的!」

7日,一大早郭思志就覺得不對勁了,陣地下的樹林中人影亂晃,前邊的公路上開來一串坦克,坦克後面是一眼望不到邊的黑壓壓的步兵。郭恩志趕快把三排的兵力加強給一、二排,剛布置好,美軍就開始攻擊了。美軍的第一輪攻擊很快就退下去了。

一個戰士說:「連長!你聽,美國鬼子在說中國話!」

美軍中有人用漢語喊叫,意思是攻不上去就不攻了,用炮火把這個山頭轟平了算了。

剛要命令大家鑽防炮洞,郭恩志心裡突然一動:敵人幹嗎大喊大叫的?不對,肯定不對!

他命令各排立即進入陣地。

果然,美軍根本沒有開炮,一個營的兵力偷偷地上來了!

幾倍於八連的美軍攻擊的決心十分頑強。坦克開了炮,飛機接著也飛來了,八連陣地上頓時硝煙瀰漫。一排陣地上,機槍手王森茂連搶帶人一起被炮彈炸起的泥土埋了起來,40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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