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開始到現在

文/霍 艷

"如果想在短時間內迅速地忘掉一個人,請找出一個本子,一根筆,逐一記錄下他或她的缺點,每天睡覺前用心默念,深刻回憶他或她所對你犯下的種種罪惡,隨時補充,直至再也想不起來……"

仲夏是從一位女作家的博客上看到這個方法的,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用手指划過屏幕上每一個字,反覆閱讀,生怕漏掉一個字。

她留言道:遺忘真的有這麼容易嗎?

這個惱人的秋天,對安澤的遺忘已經迫在眉睫,仲夏要把這個人徹底從自己的CPU空間里清除出去,不再耗占內存,騰出地兒好給更多的花樣男子。

守在一棵樹上弔死,是愚蠢者的笨行為。

全面發展節節開花,是智慧者的座右銘。

缺點一:多愁善感,動不動就掉眼淚,實在有違大男人風範。

仲夏永遠記得她和安澤的第一次見面。

學校自從把每個教室的課程安排貼在門口後,來蹭課的人就如潮水般洶湧起來,狹小的教室經常人滿為患,到處充斥著陌生的面孔,仲夏如果稍微來晚點,可能連座位都搶不到。她實在是不喜歡這些蹭課的人,小班教育的氣氛被三教九流的外人所打破。他們隨意講話,盡情錄音,頂撞老師,用一副窺探的神情看著班上的其他同學,還美其名曰為"接受再教育"。

今天亦是如此,仲夏瘦弱的身軀終究擠不過虎背熊腰的人們,她被擋在了電梯外,而時針顯示距離上課時間僅有三十秒了。

"噔噔噔"。

細根的涼鞋在樓梯和走廊間發出清脆的碰撞,仲夏拽著自己綠色的裙擺,艱難地爬到了七樓。

可她還是遲了一步,仲夏眼睜睜地看著陌生的面孔們把最後一個有利位置佔據了,剩下的只有老師眼皮底下的那個狹小的座位,遠離空調,靠近大門,視角正好看不清電視屏幕,卻足以被老師噴出的唾沫星子淹死。

老師怒目而視,這是個厭惡學生遲到的老師,而仲夏剛好遲到了三分鐘,在他發飆的底線附近徘徊著。

"坐到那裡去!"

老師的手指向了第一排那個僅存的位置。

仲夏極不情願地坐在了上面,面露凶光地看著那些竊竊私語的旁聽生們。如果可以她真想把他們全部轟出去,為什麼交了八千大洋的學費,享受得竟是如此待遇?

這節是影片分析課,放的片子是李安的《斷臂山》。仲夏的同學們早就在第一時間通過盜版光碟的途徑看過了這部片子,所以他們早就找好了消遣的途徑。而旁聽者們則第一次欣賞到所謂大師的片子,看得津津有味,樂不思蜀。

仲夏和他們都不一樣,儘管片子她走馬觀花地看過一次,可是在老師眼皮底下,她實在不敢把書包里的小說堂而皇之地擺在桌子上。但昨晚熬夜趕作業又使得她困意難耐,仲夏只有側過身支起腦袋,任由雙眼皮打架。

昏昏沉沉的狀態不知持續了多久,仲夏終於盼到了影片即將完結的那刻。

Janis最後一次在湖邊相見,Jack動情地說了句: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Jack。含淚的神情催人淚下,曾經那樣明媚而鮮麗的眼神,卻因多年的感情折磨從五月的春潮變成了十二月的遲暮。他對Ennis的愛是要轟轟烈烈相守終身的,而Ennis在社會壓力下循規蹈矩地活著,卑微地愛著,所以他們註定無法在一起,所以死亡這個問號劃得凄美卻又合情合理。

正因為堅信死亡是美麗的,所以仲夏自始至終沒有哭過。她想在對的時刻對的地點,又會有另一對Janis相遇的。

可是仲夏非常恐怖地發現靠在牆角的那個男孩居然在主題曲的伴奏下慢慢摘下眼鏡,用手背來回蹭著雙眼。

"天那!他不會是看哭了吧!"

這個可怕的念頭冒出來時,仲夏差點昏厥過去。一個大男人居然因為一部電影而抹眼淚!到底是李安的電影太煽情了呢,還是現在年輕人感情太脆弱了呢?

他不是仲夏班上的同學。那些同學們有的在睡覺,有的在看八卦雜誌,有的在打遊戲機,唯獨沒有聽課的。看電影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樂趣而是一種煎熬。

仲夏很快投以鄙視的目光給男孩,鄙視他蹭課的"卑劣"行徑,更鄙視他當眾落淚。

他們第一次相遇,仲夏就在自己心裡畫上了一個大大的紅叉。

中午他們又在食堂遇見,冤家路窄,狹路相逢大概就是如此吧!可這是仲夏的一廂情願,此時此刻男孩並沒有對這個打了一節課瞌睡的姑娘留下什麼印象,所以當仲夏狠狠地撞向他的時候,他一臉詫異。

"嘩啦!"

熱騰騰的飯菜傾倒在男孩白色的外套上,紅色的印記和雞蛋殘留物讓人很容易猜出仲夏中午吃的是雞蛋西紅柿。她是成心向他走過去,誰叫食堂上百號人她單單發現了他。可潑菜卻不是有意,只怪仲夏一腳踩到了別人掉下的一團白花花的米飯上,身體立刻失去重心,迅速後仰,飯盆則划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準確地砸在了男孩的身上。

他的鞋上沾滿了白米飯,他的襯衫掛滿了雞蛋西紅柿,衣角滴答著菜湯,連頭髮上都掛著菜葉。

仲夏也好不到哪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裙擺散開,裸露的小腿上掛著菜湯,淑女姿態盡喪。她恨不得像鴕鳥一樣把自己的腦袋埋起來,從未有過的狼狽感迅速爬上臉頰,她羞紅的臉和地上的西紅柿相映成趣。

周圍同學一片嘩然,有認識仲夏的人更是把它當則笑話看,很快校園的BBS上就會出現"文學系女生食堂狼狽實錄"。

伸向仲夏面前的雙手是男孩的,那雙手上還沾著菜湯,讓仲夏猶豫著是不是要握住。

她沒有想到,猶豫不決地握住他的雙手時,宣告的卻是一輩子把自己交付給他。

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他們遇到了彼此。

缺點二:沉默寡言,沒幽默感,十足的悶瓜。

仲夏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喂,你叫什麼啊?"

男孩說:"安澤。"

很簡單的兩個片語合在一起,發音竟是如此地好聽,舌尖頂住牙齒,"澤"這個音就輕巧地從齒間的縫隙蹦出來,留下一些尾音在口腔,等著慢慢彌散。

仲夏等待著他解釋這個名字的來歷,或者等著他問自己的名字。她甚至想好了如何介紹自己生在一個仲夏之夜,那晚的月光如何明媚,清新的空氣中還瀰漫著香草的味道。

可是,安澤什麼也沒有問,他背過身去,假裝看不見仲夏失望落魄的臉。

後來仲夏知道了安澤就是那種不善於表達自己的人,他很少說關於自己的事情,彷彿自己是刻意隱瞞身份的卧底。關於安澤的線索仲夏是一點一點整理拼湊起來的。雲南人,在附近的一所重點理工科大學學習機械工程,趁著大四課少來仲夏的學校蹭課。喜歡看電影,喜歡讀書,厭惡一切嘈雜。

漸漸熟悉以後,仲夏總會放棄梳妝打扮的時間,特地早早到教室佔座。她總是占教室兩個角落的位置,因為她不敢接近他,也因為她的餘光剛好可以瞥到他。

老師經常會講一些枯燥的電影理論知識,比如巴贊的電影美學,比如關於電影第七藝術的討論。仲夏總是昏昏欲睡,初春時節陽光異常溫暖,灑在她的身上就像披上了媽媽織的毛毯。來蹭課的人大多知難而退了,他們耐不住這份無聊。安澤是唯一堅持下來的人,他像這個班上的學生一樣,認真地做著筆記,仔細地觀摩影片,虛心地請教問題,及時地複印學習資料。他會幫仲夏也複印一份,用熒光筆標註上重點,旁邊還有手寫體的一些心得體會。

這一切讓仲夏開始覺得安澤才是真正適合學電影的人,而自己不過是老師眼中不學無術的典範。

仲夏感覺他們倆在一起是一件很悶騷的事情。他們從來不並排走,總是一前一後,仲夏趾高氣揚,像個自信心膨脹的公主,而安澤則低著頭,像個與世無爭的王子。

巨大的反差,讓人不敢相信他們居然會是朋友。

吃飯的時候,仲夏總是手舞足蹈地講一些學校里的八卦消息,比如哪個明星回來了,比如表演系的誰被選去當女主角了,比如文學系的誰遭到別人排斥了,再比如哪個老師的課下課時教室只剩三個人了。每每聽到這些事情,安澤總是抬起頭來沖她笑笑,卻不發表任何評論。他的神情好像那些都是別人的事,與自己無關。

只有在仲夏說到自己時,安澤才會顯得有一些在意。

仲夏有次拿出一封情書給安澤看,一個管理系的男生大膽地向她表白了,火辣辣的詞語比比皆是,感情炙熱得像吐魯番的太陽。

安澤很認真地看完了,一字不落,表情有些複雜,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形,讓仲夏忍不住伸手都想把那些褶皺撫平。

"你要答應他嗎?"

安澤的話有些小小地緊張,看著對面女孩的眼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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