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十章 權勢熏天

耿聚忠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等到了福州,我們成了婚,就來此踏春,這山野之地,還是不失青山綠水的。」

林芷彤在馬車內道:「耿聚忠,我沒答應嫁給你啊。」

耿聚忠道:「這就難辦了,紅口白牙的,如今連我哥都知道了,估計這靖南王府堆滿了賀禮。這不消一個月,京城也要知道了。你說不嫁就不嫁?這可是我們在百花湖裡說好了的。」

林芷彤睜大眼睛,道:「那我耍賴好不好?」

耿精忠道:「君子豈能言而無信。」

「我又不是君子。」

耿聚忠手指敲著馬車椅子,道:「那女俠可以說話不算話嗎?」

林芷彤埋著頭,半晌道:「如果我不嫁給你,你救不救我爹?」

「救。外甥打燈籠——照救(舅)。」

「為什麼?」

耿聚忠捧著芷彤的臉,道:「我要的不是紅顏,是一個知己。」

林芷彤望著公子有些憂傷的眸子,就好似沉在了一個湖裡,道:「好,嫁了。」話剛出口,又覺得說得實在太急了,這話像是滑出來的,當即也不好反悔。

耿聚忠哈哈大笑,大喝了一口白酒,自然就摟過了林芷彤。林芷彤也喝了一口,林芷彤一貫以江湖兒女自居,本不在意被哥們摟著,可是看他這麼大張旗鼓要娶她,現倒是不好意思了,於是扭開身子問道:「你好像很有銀子啊?能給我養兩頭牛嗎?」

「這個有些難辦,府上沒地方養牛的。」

林芷彤心道,看來他家挺小的,道:「沒有關係,我知道京城地貴。」

耿聚忠道:「那倒不是,只不過官員府上養頭牛會被人笑話。你喜歡的話,我給你在京郊買個最大的牧場好了。」

林芷彤咂舌:「你的官好像很大啊?跟知府誰大?」

耿聚忠一口酒吐在桌上,道:「我是正一品,他是從四品。你說誰大?」

林芷彤點頭道:「哦,他大。四比一大——不過你年輕,沒有關係。」

耿聚忠無語道:「不錯,你算術真好。」

「那當然,我是在松州書院讀過書的。」

「哦,你還會讀書?」

「才高八斗。」

耿聚忠又是一口酒吐在地上。

林芷彤道:「你官沒有知府大,你還是去求求你哥吧。你哥是靖南王,知府會賣他面子的。」

耿聚忠心裡大樂,想還真得騙騙她,讓這傻瓜欠我個大人情才是。於是他嘆氣道:「我最不願欠我哥人情了。這次為了你,就去求求他吧——也不僅僅是為了你,我查過你爹這事根本不該立案,是十三衙門又在搞這些東西廠的把戲,京城也很多人煩他們。當官的就應該明察秋毫,不能冤枉別人。」

林芷彤道:「你是個好官。」

耿聚忠道:「那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官。」

林芷彤嘻嘻一笑。耿聚忠道:「怎麼,你不信嗎?我做官多年,也主過訴訟,從沒有冤過人。別看我平日里荒唐,對公事是不敢開玩笑的。我心裡一直拜的是包拯包大人。」

林芷彤道:「不是,不是,我想到了一個笑話,也是關於包拯的。你先別喝酒啊,免得又吐了出來。」

耿聚忠心想這《笑林廣記》我都能背了,你一小丫頭,能說出什麼新笑話來,就不理她接著喝酒。

林芷彤道:「開封府里,展昭激動地對喊冤百姓說『你們放心,包大人那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官!』包拯聽到後,怒道,『展護衛,本官有那麼黑嗎?』」

耿聚忠又是一口酒吐在了地上,道:「我絕不能讓別人娶了你去。你是我的糖,老天看我太苦了,把你賞給了我。」

林芷彤被說得甜滋滋的,居然臉紅了,道:「我怎麼就成糖了——對了,賴三公們為什麼叫我側福晉啊?」

耿聚忠道:「你還有個姐姐,也就是福晉。她是順治先皇的養女,康熙皇帝的遠房姐姐——和碩柔嘉公主。」

林芷彤道:「啊,你是二手貨啊。你怎麼不告訴我你有婆姨了?我還要跟別人搶相公?算了,我不要你了。」

耿聚忠低著頭,哽咽道:「她是個好人,去年已經走了。」

「難怪你整天傷心難過的,她很愛你吧?」

「不知道。她嫁給我時六歲,完婚是十二歲,走時也才二十二歲。生於帝王之家沒得選擇,也談不上愛與不愛。我是藩王之子,她也是皇家千金。換句話說,我們都是高貴的人質,只能天天相敬如賓,連行雲雨之事,都要互相拜過。我想她並不喜歡這種生活,就連府上的畫眉也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我也不喜歡,但熬住了。她熬不住,就走得這麼早了。」

林芷彤道:「姐姐真可憐,這麼早就死了,否則我可以過去教她功夫。」

耿聚忠有些難為情地道:「以你的家世,我只能讓你暫且先做側福晉。但你放心,我不會再娶其他的女人。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只做側福晉,大哥那邊壓力小些;我也怕你受不了拘束,還怕你成為京城名媛的眾矢之的,這對柔嘉公主也有個交代。」

「哦,隨便。」

耿聚忠欣喜道:「你不介意只做側福晉?芷彤,我們這樣的公子哥娶多少女人,都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我們背後是個大家族。」

林芷彤道:「沒關係啊,反正我也有過其他男人,你不介意就行了。」林芷彤心裡浮現出徐精的影子,只覺得青青澀澀,像沒熟的芒果。

耿聚忠大笑道:「哈哈,你這樣的妙人,也只有我收;我的骸骨,還望你斂。」說完霸道地對著林芷彤親吻了過去。

林芷彤推開耿聚忠道:「下次親我別喝酒——你記得救我爹啊,救不救得了不怪你,是我的哥們就要儘力。我最恨不講義氣的男人了。」

林山石從法場放回獄中,自己也莫名其妙。等待最是折磨人,有時覺得這樣半死不活小命交在別人的手裡,還不如給一刀來得爽快;有時又為自己還活著而竊喜。他自言自語地在牢房裡拖著腳鏈來回亂竄,但十成念頭還是有九成是想活的。人只要還想活,就會無比恐懼,從煉丹的秦始皇到普通的販夫走卒無不如此。偏偏人之貪生怕死,無需原因,還無比強烈。林山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又彷彿有一絲朦朧的亮光飄蕩在無盡的昏暗裡,那份焦躁,讓臉上真如草灰一般。

一位鶴髮童顏的老伯咬著窩頭慈祥地勸道:「後生,人固有一死。人過三十不為夭,看你這樣子也快四十了吧。別這樣走來走去,弄得大家都心煩。」

林山石想,四十?莫非這段日子自己蒼老得如此快速?對著水缸望去,果然鬢角有了些華髮。他哽咽著道:「老伯,我不是有意如此,是實在冤得厲害。」

老伯笑道:「能進死刑倉的多少都是角。既然是角,就都是逆天而行的。被抓了就不用喊冤了,你看看戲台上帝王將相有多少能得善終,能喊冤嗎?老夫是學史之人,就那貴為天子的皇帝,古往今來,也有近半死於非命。」

林山石道:「可我一介武夫,確實沒幹什麼啊,也不是帝王將相。進入那個會,壓根不知那會是幹什麼的,見那幾個兄弟豪爽,名字吉利就進去了。我只是想生個男孩。」

「百姓更為螻蟻,死了連史都進不了。糊塗死的就更多了,長平被坑四十萬壯士,嘉定三屠不知多少婦孺,加上兵、旱、澇、匪,你覺得他們得罪了誰?你的事我在這倉里聽說過了,這不算怎麼冤的。」

「還不冤?」

「你不安分。安分的人怎麼會去學武功?安分的人怎麼會去走江湖?你不知道武禁和宵禁嗎?不安分的人就應該關起來,否則沒有奴才了,沒有奴才怎麼會有大人?沒有奴才了,怎麼會有萬歲爺的萬里江山?沒有奴才了,怎麼會有大清朝?」

林山石如夢方醒,內心升起一陣愧疚感,看來確實是自己不對,不夠安分。可這是什麼罪?於是謙卑道:「老伯是讀書人,您接著說道說道,免得我到閻王處也是個糊塗鬼。」

老伯道:「後生,這幾千年的古國,細看起來哪年哪地都是四處白骨。只要不安分就有罪了,所以不要覺得冤。只要不安分,哪怕是孟子的原書也可以刪掉一半,一個草民多跟幾個人聚個會那就是有罪的。權貴可以荒淫無度,百姓看個春宮就可以被抓,這在帝王眼裡,就是罪。」

林山石一愣道:「孟子不是聖人嗎?我見每個鄉都有他的廟,他的書還能被刪掉?」

「你不懂,在史家看來,拳頭大的那位才是真聖人。其他的,需要你時你是大儒,不需要時你就是罪犯——這跟監獄是一樣的。《孟子》里那句『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的話,在前朝就全部刪掉了,本朝倒是沒刪,但科舉從未考過等同刪除了。至於《左傳》里的『非吾族類,其心必異』,前朝沒刪,本朝倒是刪得乾乾淨淨。呵呵。」

林山石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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