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朝為溪女

自從閭丘丹逸廟裡求婚後,林芷彤就覺得看見師哥很尷尬。以前她不是沒有想過跟師兄好的,如今美夢居然被提起,真不知是真是幻。可是想起那棵山茶樹,那隻猴子,她就怎麼都高興不起來。滿臉紅紅的,一會兒恨著徐精,一會兒恨著自己,一會兒又覺得徐精和自己都沒有什麼錯,只怪那春天,花開得太艷。

丹逸照例每日中午都會來古廟探望,有時帶上幾盒吃食,有時送上幾張被子。袁氏也都收了,只是送銀子就堅決不要。每次見師兄過來,芷彤都找個借口躲開。這一日,師兄給芷彤專程帶來了一根玉簪,芷彤紅著臉退還給師兄,轉身出了古廟。

袁氏一邊縫著衣服,一邊笑道:「看不出這小雌獸,還會害羞了哩。」

閭丘丹逸低垂著頭回道:「師娘,三舅已找人把你和師妹的刑部通牒毀掉,只等幾日後刑部撤案。你和師妹就可以回家過日子了。」

袁氏將線穿過一根針,半響道:「叫我怎麼謝你呢?你以後真會對希娣妹好嗎?她可不是個省心的淑女——舞刀弄槍的,連名都敢改。如何進得了你這樣的書香門第?」

丹逸跪著道:「師娘放心,我就偏愛這份天真率性。」

袁氏聞言被針戳著手,輕輕吮了下,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我這沒有多少問題。如果你師妹也願意,無論她爹出不出得來,這門親事我允了。」

丹逸高興道:「多謝師娘,我回去求求我爹。我是家中長子,爹娘都寵著我,苦求之下,一定會答應的。」

袁氏沉默了一會兒,道:「孩子,我也不是看著你的家世好,當年師娘家雖比不上你們家,但也算十里八鄉風光一時。但誰見過三代後的貴族?富貴不過過眼雲煙,只是你這人品著實讓我歡喜。若你爹同意,無需太多彩禮,自可駕車前來。若給彩禮,我也大部分當做嫁妝送返回去。若你爹不同意,也不必勉強。如今這家徒四壁,又是罪人之女,不同意也是人之常情,千萬別為此事跟令尊吵鬧。」

丹逸篤定道:「此事沒有人之常情。我生平最恨勢利之徒,若師妹不棄,我此生必是此妻。」

袁氏揚揚手,示意芷彤正在廟後面練拳。丹逸紅著臉走了過去。

袁氏想著自己的閨女,被大花轎抬到閭丘府,心裡騰起几絲玫瑰色的溫暖。

林芷彤看見丹逸走來,忙道:「啊,師兄,我還有些事要下山,你跟娘聊啊。」說完就要遁走。

丹逸壯著膽子攔住道:「師妹,你有何事要下山?」

林芷彤道:「啊——打醬油。」

丹逸皺眉道:「小師妹,我怎麼覺得你一直躲著我。原以為你對我亦有好感,若是心中真是不願意,師兄雖非君子,也必不強人所難。」

林芷彤扮了個鬼臉,道:「呵呵,沒說不願意啊。」

丹逸一字一頓道:「其實我早就鍾情於你。」

林芷彤詫異道:「為何你不早說?」

丹逸正容道:「那時你還未到及笄之年。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聞,非禮勿言』。我又豈敢違背聖人之言?如今你又長了一歲,師娘又放出嫁女之言,我便唐突提出此議,況且師父遭此劫難,生死未卜,我也想早日娶你,讓你和師娘有個依靠。」

林芷彤孩子天性,有些感激道:「其實我也很早喜歡你的。」

丹逸道:「知道。」

林芷彤跳起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閭丘丹逸道:「前年冬天下雪時,你把一把雪扔進我衣領里。」

林芷彤臉紅道:「那你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丹逸道:「練武時老在我身邊搗亂,搗亂多了,就忘不了了。」

林芷彤生氣地推了一把,道:「獃子,什麼非禮勿這,非禮勿那的,這樣活著不累嗎?你要早點非禮我一下多好啊?」

丹逸謙謙君子,聞言震驚了許久,道:「你說什麼?」

林芷彤勾了勾手指道:「你過來。」丹逸走上前去。

林芷彤仰著脖子,在他臉龐輕輕吻了一下,她道:「你掐一下我的手,我看看剛才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丹逸只覺得面龐被無數的柳葉划過,慢慢地把手指伸出,剛觸到師妹的手,又趕緊抽開,道:「師妹,等洞房花燭吧,一個君子,萬不可沒有成親就輕薄於你。」

林芷彤斜抬著眼眉,悠悠地道:「假如我不嫁給你了?你不遺憾嗎?」

丹逸道:「那就更不行了。一個儒生,修的就是克己復禮。」

林芷彤低下了頭,一隻腳輕輕地踩著石子,道:「師兄,我配不上你——也怪你,不早點找我。」

丹逸道:「師妹放心,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就去求爹爹,派人過來提親。我爹敦厚溫雅,但修仙煉丹之輩,不是迂腐之人。」

學政府海棠正盛。

閭丘明聞言大怒,叫丹逸跪在中堂前,也不準夫人等進來。

閭丘明大罵道:「你練練江湖把式,算是強身健體,雖不登大雅之堂,但好歹也算是六藝里的『射』,我也就由著你的性子不去反對。如今你居然要以閭丘府大少爺的地位,娶一個待罪武夫的女兒。這麼大的閭丘府,上百號人身家性命,你能再荒唐些嗎?」

閭丘丹逸道:「爹,師父是被冤的。」

閭丘明七竅生煙,道:「從古到今,被冤的多了,誰耐煩一個個考證?就算後來沒罪放了,現在也叫嫌犯;要出不來,就叫罪犯;幾年後放了,也叫釋犯。我們這樣的家怎麼容得下犯人之女?閭丘家還要不要臉面!你尊重你師父,又是幫寫狀子,又是請你三舅出手銷了那母女的罪,這已算仁至義盡了。哪裡還有這等賠上全家的幫法?」

丹逸道:「父親息怒,這姑娘跟我青梅竹馬,如今我言已出,必不收回。若爹不答應,我也只好長跪不起了。」

閭丘明道:「我告訴你,娶這家女兒沒有可能,就你那師父——別以為有了個少林大俠的名號——照樣禍福難料。你當朝廷真會在乎個江湖幫派嗎?說他是國師就是國師,賞他幾個果子;說他是逆賊就是逆賊,打他幾頓板子。」

閭丘丹逸跪著倔強道:「無論師父是何人,對孩兒總是有恩;無論這姑娘是誰之女,對孩兒總是有情。」

閭丘明暴怒道:「虧你也是大家子,天涯何處無芳草?為了一個女人,你連整個閭丘家族的安危都不顧?你可知道沾上十三衙門的案子,可是要滅九族的!爹、娘、這麼多弟弟妹妹,都比不了一個女人?」

丹逸心中也是一震,低著頭不說話。

閭丘明放和了語氣,道:「你從小懂事,熟讀四書五經,當知大丈夫以功名為重,也當知為官之人的如履薄冰。一個把柄,一個麻煩,就是一個大患。誰沒有幾個政敵?你只要一天還坐在那張位子上,自然就是無數人眼裡的敵。你是閭丘家的老大,還要給家族織一張大網,才能保家護院。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責任。我看徐家小姐就很不錯,是杭州包衣驍騎參領的女兒,你可以考慮考慮。」

閭丘丹逸轉身道:「爹,吾言已出,這輩子我就要娶師妹。大丈夫豈能言而無信?」

閭丘明氣道:「你要忤逆到底嗎?這府上還輪不到你說話。我再問你一句,你要這個家族,還是要那個林家妮子?」

閭丘丹逸不說話,半晌來了一句:「要師妹。」

閭丘明前後踱著,道:「你自幼學儒學,又學過《中庸》,可知『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做一個孔教君子豈能偏激?」

丹逸道:「爹,你就准我任性一次吧。」

閭丘明仰天長笑,咬牙道:「來人啊——趙龍,錢虎,給我打。」

趙龍半天不動,輕輕問道:「真打?」這一聲問,更如火上澆油一般,閭丘明大吼道:「打輕了,你們就不用在府上幹了!」

兩人道聲得罪,把丹逸綁在凳子上,板子發下去又狠又快。丹逸一聲不吭,直到棍子斷成兩截,整條褲子都是血漬。閭丘明見兒子就不求饒,氣得臉青,含著淚揮了揮手。

眾人想把丹逸抬回房內,丹逸卻儘力扯開眾人,跪著說了聲:「兒子不孝,兒子告退。」說完才癱倒在地上。外面早傳來母親張夫人凄厲的哭聲。

眾丫鬟脫下褲子擦藥時,發現從臀到脛,或青或紫已沒有一塊好肉。褲子跟肉都粘在了一起,撕下來就是鑽心的疼。

丫鬟小翠哽咽道:「老爺也忒心狠了,這大少爺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苦。」

張夫人衝進房大哭,道:「我的兒啊,你怎麼就被狐狸精勾了魂魄?快給父親認個錯,別耽擱了大好的前程。」

丹逸心煩,轉過頭假寐。

丫鬟小桃趴在少爺身上哭著道:「也不知那林家姑娘怎麼個國色天香,把公子迷成這個樣子。」

閭丘丹逸淡淡地道:「也不是什麼國色天香,是我一直想要而沒有的東西——你們不懂的。」

閭丘丹逸想起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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