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籠中白鶴

清晨起來本是練白鶴拳的好時間,現在卻改成了打掃茅坑。監獄的茅坑就在卧室邊上,倒是沒什麼氣味。作為「新兵」翹著屁股拖地板也自是常理,另外兩個「新兵」一邊擦地還一邊被「老兵」踢了很多腳取樂。林山石倒是沒有挨踢,可就這趴著擦地的姿勢,就讓自己心情沮喪到了極點。幾次都想起身打一架,可又覺得不知該打誰,這活自己剛進來的不做誰做?沒挨踢已算照顧,再不肯幹活豈不是不知好歹?也有過乾脆找獄卒打一頓的念頭,這裡的獄卒眼睛都是望著天上的,一副欠揍的樣子。可轉念一想,就更沒什麼道理了。獄卒本也就是混口飯吃的,眼睛看天是這個「戲角」的需要,在許可權範圍內可以為難自己卻沒有為難,憑什麼還要打他們?況且打完後又如何收場,越獄既然根本不可能,那麼報復就一定會很慘,這裡被他們打殘的好人、壞人、半好半壞的人不計其數——自己又沒過幹什麼壞事,憑什麼要被打殘?

虎落平陽不如犬。因為落了平陽的老虎本就已不算老虎了,只是腦海里還殘留著不該有的記憶罷了。東山大藥房前面籠子里就養著只老虎——誰還把他當老虎看。林山石有些惱怒,他有些懊惱自己應該在押送途中逃跑,但又不太確定,覺得這樣做可能錯得更厲害。自己就是河裡的一塊浮萍,老天的一個棄子,想多了反而顯得更搞笑了。

拖完地就是坐在鋪頭被監規,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像群書院被懲罰的童生。石月國趁著背誦聲悄悄道:「這幾天我對你不錯吧,你進來時帶的銀子還有多少?這倒春寒的,幫我弄兩雙棉鞋穿。」

林山石有些心疼,道:「石兄弟,進來時我的銀子,不是已經給了一半與你嗎?」

石月國臉色立馬變了,惡狠狠道:「你當是老子求你嗎?牢房有牢房的規矩,進來後一半給頭鋪是常理,那銀子我還要替你打點二鋪、三鋪了。否則,你當你有獄官幫說過一句屁話就可以過得這麼輕鬆了?獄官歸獄官,自古以來,關起門頭鋪最大。你也不像個不懂事的人,也不想晚上睡著了,突然被蒙著臉打一頓吧?你昨晚也看到我們收拾那個新兵蛋子了吧。」

林山石臉色數變,想起昨天晚上,就睡在他身邊的新兵,睡熟之後,因為打鼾聲大了點,被十多人蒙著被子打。他們還打得特別講究,專踢心窩和腰部。饒是自己久在武林也都看呆了,沒見過這般不講道理的打法。這一頓「暴風驟雨」後,這個半大孩子也就算基本廢掉了。這心窩緊連著的是臟腑,腰部緊挨著是腎部,那都是練了多久的功都不堪打的要害。遭受此劫只是因為「打鼾」,到了這地界,人已經不是人了。這一群人打完後,心滿意足各回各鋪。林山石心裡過意不去,又不願初來乍到得罪整個第五倉,小心翼翼地幫著把被子掀開。那孩子連眼淚都沒了,睜著驚恐的眼睛,一邊抽搐一邊傻笑。一個打人者跑來問:「哎喲,小黃啊,你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這是怎樣搞的啊?」

被打者顯然不是第一次進這種地方,哽咽著道:「我自己摔的。」

「給你擦點葯吧,那你就謝謝大哥們的愛護吧。」一邊說一邊往他身上吐口水。

那新兵蹲在小鋪的角落裡,說話聲比哭還難聽:「謝謝大哥。」

林山石聽著石月國的勒索,心想:如果正大光明的約斗,這群貨一起上也無需放在心上。可睡著後,一群人蒙著被子圍著打,自己的白鶴拳又能有什麼用?那白鶴拳跟死鶴拳就沒有區別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何況一群人的暗箭。

林山石儘力笑了笑,拿出已剩不多的銀子,遞給石月國道:「兄弟,謝謝您的關照啊。」說完這句話,就被自己噁心住了。人生最大的羞辱就是獻媚,對於一個武林中人更是雙倍。

石月國很高興地用鼻子冷哼一聲,摸了摸林山石頭部道:「想得清楚就好。否則,你看看二鋪高大傻子。他是我的人,已經說過幾次想打你了,都是我攔著的。你看看他的塊頭!你夠被打幾拳?」

林山石心中冷笑,臉上媚笑,運氣押住了心中的火氣,告訴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可仔細一想,自己又有個屁的大謀?

晌午時分,按例有人送飯。飯堆在一個桶子裡面,由頭鋪分配。自進監獄以來,就一直吃著同樣的東西。米是隔年的宿糧,菜永遠是一道:清水煮冬瓜——冬瓜從來沒有削過皮,外邊一層白絨絨的毛,跟飯裡面黑色的老鼠屎相映成趣。林山石忍不住噁心,不吃又餓,吃又反胃。這些日子,除了想見老婆孩子外,他就想見見這監獄的廚子,看看究竟是怎樣的奇葩才能煮出如此難吃的東西。

興許是剛使了銀子的緣故吧,今天林山石的碗里,居然還分了一塊肉。

那是一塊巨大的肥肉,連著未洗的豬皮和皮上的毛,足足有一兩。

林山石咬了口,很香,但太膩,就吐掉了。高大傻子沖了過來,從地上撿起來吃掉,大罵道:「你他媽的活膩了,在倉裡面扔肉。」說罷就一拳往頭上砸了過來。石月國也不攔著,一群人都憤憤地望著林山石,顯然扔肉的行為在監獄中是惹眾怒的。

林山石窩了好多天的氣,終於爆發了。高大傻子有些地位,是因為他算個渾身蠻力的武夫,碰到以柔克剛的白鶴拳只會死得更慘。林山石用一個膀手封住大傻子出拳的線路,只輕輕一捋,就黏住了他的手。林山石可以把他輕輕放了,或者順勢推到。但此時惡從心生,電光石火般在大傻子臉上打了十多個巴掌,每個巴掌都用了八成力,高大傻子頓時成為高大豬頭。整個第五倉都看傻了。石月國驚訝地站了起來。林山石正想揚眉吐氣說幾句,又覺得淪落至此再逞英雄實屬荒唐,於是收手後仰天長嘯,聲震了整個監獄。牆壁上監視的小洞口傳來了獄卒的叱罵聲:「一群蟑螂。吵什麼吵!」

幾十號漢子齊刷刷蹲下大叫道:「管教好!管教辛苦!」林山石本想站著,卻不聽使喚地蹲下了。

那管教道:「再有一點聲音,全部帶上誡具。整個監區爬一遍!李癩子,上來,提審了。」李癩子聞言一呆,緩緩站起,伴著鐵鏈嘩嘩的聲音,走出門外。此時他完全沒有了上次所說的豪言壯語,倒心事重重。

林山石心裡卻有些羨慕,真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可以被提審。有罪沒罪也給個交待,這樣拖著越久越焦急,整個人被扔在無法把握的境界里,是無比難受的。

他問石月國:「石猛子哥,你坐牢久,你說說我什麼時候才能提審?」

石月國見過林山石身手後,語氣明顯客氣了好多,親切道:「林哥急什麼?興許就幾天,興許大半年,這事得看捕頭們的心情,哪輪得到人犯說話。再說了,一頭豬別老問什麼時候過年。」

林山石心裡更鬱悶了,他一直以為進來就審判,說清楚了就出去。結果被扔進來這麼久,連州府都沒看見。但他還是相信黎知府英明神武,一定會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一定會把自己放了。林山石看到高大傻子臉上像剛被蜜蜂蟄過,想到自己前程未卜,身在囹圄,更覺得剛才對一個不會功夫的人下此重手,有失體統。如果真要顯功夫,還不如昨晚救一救被打的小黃。林山石看了一眼高大傻子蒼茫的眼神,又是好笑又還有些擔憂,怕這高大傻子晚上使陰招。於是走上前去,想和解一下。林山石仍然覺得自己很快能出去,在這裡只是過客,自然誰也不想得罪。

高大傻子臉色青白,哆嗦著站起舉起了拳頭,腳有些趔趄。

林山石不知該說些什麼,放緩語氣道:「哥們,別放在心上。我跟大家都沒仇,淪落在這裡也算是緣分。練家子打沒練過的人確實是武德所忌,剛才實在是出手重了點,心情不好,還請勿怪。」

誰都沒料到,高大傻子居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心情不好就打人啊。來這的心情都不好,要好別坐牢啊,去住大客棧啊。又不早說你會功夫!你早說哪有這些事啊!」弄得林山石反而尷尬起來,覺得是不是自己真的錯了?

監獄最認的是拳頭,既然林山石拳頭硬,地位很快就上升了。當晚,從下鋪轉到了上鋪。幾個前幾日睡在身邊的下鋪之人,紛紛過來諂媚,有一個還主動幫他捏腳。林山石心中煩悶,並不理會。有時實在看不下去了,就罵道:「五尺男人,不要這麼沒骨氣。誰拳頭硬你就是誰的奴才嗎?」

石月國端來杯汾酒——鬼知道他是怎樣在監獄裡弄到這極品貨的,笑著說道:「林兄,你這話就不對了,當然拳頭硬就有奴才。別說這四堵牆內了,就是牆外還不照樣如此。這皇帝的江山不也是這樣打來的?你看看多少人想做奴才還做不上了。你又有錢又會功夫,還是大案,你就著好好享用吧。」林山石的日子果然好過了很多,不用幹活,不用讀監規,還可以靠在牆上休息,只是就更無聊了。

到了晚飯時分,監獄外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叫聲:「上——路——了啊!」五倉的人瘋了似的,全部跑到門口,盯著望不見的外面全力地張望。

一老道說:「是李癩子!」

石月國嘆了一口氣,道:「也不知李癩子家還有沒有銀子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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