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天地荒誕

林芷彤和鬼腳猴徐精趁著午夜摸回了城裡,街上幾個打更的、巡邏的老漢,自然覓不到兩人回家的身影。林芷彤從自家後院翻牆進家,見房子被貼上封條,兩頭看著長大的牛也被拉走了,不禁悲從中來。跳上樓房,走進自己的閨房,看到枕頭「小白」,居然被扔在隔壁灶台下面,不僅被燒去了一個角,還落滿了黑灰。一時孩子天性,「哇」地就哭起來了。她這一輩子,還沒有來得及學會恨人,但現在卻平生一股子恨意,紅著眼睛跑進房子里拿出把匕首,弄了塊打火石,就準備把府衙給點了。

徐精慌忙攔住,道:「芷彤,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衙門的人抄家,干成這樣已經是很留情的了,這八成還有八舅的面子。你再想想,你跟你娘都被通緝,府衙里住著衙門的高手,你能肯定打贏?就算贏得了一個、兩個,幾十個弓箭手圍下來你怎麼脫身?你這般任性,不是讓牢里的師父,牢外的師娘都不安心嗎?」

林芷彤道:「他們憑什麼抓我爹,憑什麼抄我的家?」

徐精道:「我看了城頭告示,說是師父不知怎麼進了天地會。這個會近幾個月鬧得很兇,據說有反清復明的嫌疑。壯大隊伍的速度,甚至有超過白蓮教之勢。但師父一個本分武夫,這裡面一定有些誤會。等明晚,我找我八舅問問,再從長計議。你放心,有八舅照料著,師父在牢里不會吃苦。」

林芷彤拉著徐精的手道:「要不我們去劫獄吧,劫獄之後索性就投了天地會好了。我祖上林沖就造反過,有什麼好奇怪的。說書的還不是天天都說嗎?」

徐精愣了愣,捂住了林芷彤的嘴巴:「可不敢這樣胡說,這裡面還有著誤會,我跟師父這麼多年,知師父斷不至於忤逆。林沖那是碰到了亂世,這太平盛世的又都吃上了飽飯,怎能去主動做賊?況且漳州知府黎大人那也是個有口碑的官,豈能誣陷了好人?」

林芷彤盯著徐精道:「那如果師父真被處斬了,你救還是不救?」

徐精抬著胸道:「那還用說,拼了命也要劫法場。」

林芷彤覺得徐精從來沒有這麼俊過,這一刻簡直就不是鬼腳猴而是美猴王。她牽著徐精的手來到床前,突然有一種特軟弱的衝動,她道:「上次只顧著胡天黑地亂動,又擔心娘發現,什麼都沒有做成。反正女人遲早都要嫁人的,趁娘不在,我就給你了吧。」

徐精一喜,跳上了床鋪,道:「這樣不太好吧?」說完就脫了自己的褲子。

慢慢地床單縮成了一團,芷彤道:「不是說不太好嗎?」

徐精覺得口渴,咽了一下口水道:「是不太好……就算……就算是劫獄,我也要跟著你去。」

第二日,徐精來到後山,面有戚色,芷彤問道:「你打聽得如何?」

徐精轉過身對袁氏道:「師娘,我見過八舅了。八舅說此事非常難辦,是上面下的命令,十三衙門定的案子,我們這些人都插不上手。漳州還沒有出過天地會,我們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幫會。如果真是反清復明的,那恐怕就沒救了。現只能找個好訟師,往師父不知情誤入匪幫或者被脅迫進了匪幫里辯。但這樣的案子,都不知道有沒有訟師敢接。訟師其實根本沒地位——我八舅的意思是,現在你們還有沒有官場的關係,有的都用上,該送銀子的就送。」

袁氏苦笑道:「現在還談什麼銀子啊,房子、地、牛我都可以賣掉,關係就真沒有多少。你師父就是個武痴,平時也不怎麼跟人來往,讓他給富貴人家做侍衛他也不去,現在哪有貴人肯出手救他?我家又沒落得早。他這一生除了練武,就是教武,也就你們幾個徒弟啊!對了,閭丘丹逸的爹爹是學政,阮如梅也是有功名的秀才,可以試著找找看。」

徐精道:「丹逸不知怎的還沒有科考回來。我今天已經去見過他爹了,哪知他爹根本不見我,只遣一童子說是深山採藥去了。我看他是老奸巨猾,壓根不願意碰這不知深淺的事。肥豬康和木頭痴我也都叫到了,他們今晚會來廟裡商量。」

袁氏贊道:「猴子,以前覺得你老沒正經,這患難見真情,你還真是有情有義,又聰明幹練。」林芷彤聞言心裡暖暖的,斜望了師兄一眼,眼中如秋月入水。

徐精道:「師娘你難得贊我哩。師父平日里對我們幾師兄弟都很好,我們都記著哩。」

袁氏道:「你師父是個好人啊,也不知這一關能不能過,總之我們不管結果,把該做的事做好。你看能不能接你八舅過來商談一下。我們普通人家,誰也沒想過會打官司,哪能知道漳州府哪個訟師頂用?」

徐精輕聲道:「我八舅可能不會過來的。」

兩人沉默了會兒,袁氏笑道:「也對,他是公門中人,是我們唐突了。這裡有二十兩銀子,幫我轉交給你八舅,他方便幫多少就幫多少吧。」

徐精接過銀子,欲言又止,在火堆里添了幾根柴火,終於道:「師娘,有句話不知該說不該說,這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八舅的意思——這事你們也要做最壞的準備,萬一師父沒法子出來了,我八舅的意思是你們就有多遠就逃多遠。千萬別去鳴冤啊,告狀啊,找青天啊。那東西比訟師還沒用,只會更倒霉。女人嘛,找個偏遠地方再嫁了就好了。這天下逃犯多了,你真當六扇門能破案如神?那都是朝廷有意吹的。該抓的是抓了一堆,該抓的沒抓到的也有一堆,不該抓的抓了的照樣也是一堆。這積案冤案哪年沒有好多件?但自個兒要過的日子只有這一輩子。如果沒幹過什麼壞事,那就能逃就逃。千萬別想著進去後講清楚,你講清楚了那不是表示衙門抓錯人——衙門是給皇帝當差的,就算錯了能認錯嗎?你們這種被牽連的女眷,又沒有啥油水,其實哪個衙門也不會下功夫去追的。八舅還說,這話你千萬別說是他講的。」

袁氏聽得怔怔的,然後道:「不是說黎知府公正清廉,多年施政沒有過錯嗎?他不會冤人吧?」

徐精道:「呵呵,在外人看來還算不錯的。但常在墨池邊哪有不黑的?我八舅在公門幾十年,我尋思著他說的肯定有道理吧。八舅還曾道,當官的其實剛開始基本都很正直清廉,當久了就不可能真的多正直了,手上多少都沾著點債,不心狠手辣的那叫沒城府。對了,八舅還說,萬一你們被抓,不要說以前認識他,才好暗地裡幫忙。」

袁氏聞言半晌無語,暗暗抹了把淚道:「省得了,你八舅也是好意,但嫁雞隨雞,若我家山石真的有事,我也就陪著他了,該抓該殺都由著命了,逃跑啊改嫁啊,這些都不用談了。」

徐精站起,深深地作了個揖。三人悶悶地分吃一些乾糧。半夜時分,木頭痴拿著塊板磚,喘著粗氣衝進山神廟裡,道:「師娘,師兄,師妹,我們去劫獄吧。」

徐精一巴掌甩在腦袋上:「劫你個頭。你要害死師娘啊,再說劫獄也沒聽說過拿塊板磚去劫的啊。」

木頭痴道:「我順路撿的,我琢磨著我力氣大,可以從後面拍暈一些獄卒。」

徐精道:「你當誰都如你般是木頭啊?肥豬康怎麼沒有跟著你來?」

木頭痴訕訕地道:「不知道,他爹說他病了,腳被燙傷了,動不了;後來碰見他娘,也說他病了,是腦袋被門夾壞了,反正現在人不清醒了。」

徐精冷笑道:「這頭和腳離得不近吧?真巧,他倒是病得是時候。」

木頭痴道:「我也覺得奇怪,興許是燙豬時碰倒開水,又拐了腳吧?我們要不要買些點心去看看?」

徐精搖了搖頭。

袁氏悠悠道:「唉,也別怪他,他是獨子,他爹這輩子就賺了那個豬肉攤,還得靠著他撐著了。碰到這事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時病了也是對的。」

芷彤義憤填膺地道:「虧爹爹對他最好!我去把他的麵糰給割了。」

袁氏道:「這又有何用,你爹把你縱容得沒有腦子了——希娣,如果你爹真出事了,後面的嘴臉、炎涼還多著哩。猴子,這十三衙門是什麼衙門?怎麼沒有聽過,要判也該漳州衙門判吧?」

徐精道:「按照法理是該由本地衙門判,但現在的事說不清楚。反正都是天子的奴才,也就沒那麼多講究。我只知道十三衙門屬於京城宦官管的,按理是沒有審判權。但白蓮教的案件,還有一些書生寫書謀逆的案件其實都有他們的影子,跟前朝東、西廠有些類似。但最後審理的外表看起來還是地方衙門,只不過審之前,十三衙門已經給定好了罪名,下面的府縣基本是照辦的。」

袁氏急道:「那豈不是很危險?」

徐精道:「不知道,八舅說凶多吉少。我再去打聽打聽。」

林山石也不知道跟著囚車走了多遠,他感覺到非常的荒誕,既不知道為什麼會被抓,又不知道抓他是為什麼。他也曾心裡盤算過,押送他的十來個捕頭,除了那個京城來的不知底細,其他都不算什麼高手。如果他真要動手逃走,並非全無勝算。可是一來他自認沒有干過壞事,就算自己糊裡糊塗真進了一個什麼「邪教」,那也沒關係,解釋清楚頂多打幾板子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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