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弗林小區 第五章 弗林醫院

明亮躺在卧室里,漸漸地徹底清醒了。

她在弗林小區的家中,她是明亮,一個小提琴教師。她愛漢哥,她愛女兒,她的生活很安靜,沒有任何災禍,下個月,她就要舉行婚禮了……

那麼,弗林醫院是怎麼回事?

想起發生在弗林醫院的一切,就像一場漫長的噩夢。不,那絕對不是夢,那是她的一段經歷,它太完整了,太清晰了,太真實了,就像她的另一個人生……

弗林小區,弗林醫院,究竟哪個是真的?

卧室里一片漆黑。

她掙扎著想爬起來,腦袋突然再次狠狠地暈了一下,接著她就回到了弗林醫院。

最初的一瞬間,她知道自己是從另一個地方來的,環境的驟然轉換讓她十分恐懼。不過她很快就適應了,她喜歡這個工作單位,喜歡明亮大夫這個身份。

碎花小鱷要出院了,明亮和她一起站在醫院大門口,等她的父親來接她。

這個父親從車上下來之後,明亮吃了一驚——他竟然是侯先贊大夫!

一個大男人的頭上竟然戴著一頂黑色頭巾帽,明亮認得出,那是她的帽子!侯先贊走到碎花小鱷跟前,接過她的背包,說:「寶貝,爸爸等了你18年。」

碎花小鱷擁抱了父親,然後就上了車。

侯先贊走過來,對著明亮笑了笑:「謝謝你,明亮。」

明亮疑惑地問:「碎花小鱷是你的女兒?」

侯先贊說:「是啊,一直託付你照顧著,讓你費心了。」

明亮還是不理解:「我們在一起共事,你為什麼從來沒說過?」

侯先贊說:「不,你錯了,我們並不在一起共事。」

明亮更糊塗了:「你不是……侯先贊大夫?」

侯先贊說:「我當然是。不過,我們在兩個世界的兩個醫院工作。現在我們該走了,你得留在這兒,保重吧。」

說完,他真的上了車,開走了。

明亮緊緊盯著那輛黑色轎車,想看看它是去城裡還是去野外。它到了丁字路口,似乎一轉眼就消失了。

碎花小鱷怎麼會是侯先贊的女兒呢?

他們回到了另一個世界?那麼,這裡又是什麼世界?

明亮越想越糊塗。

不過,她很快就釋然了,她也不是明亮。真正的明亮在吉普里躺著,已經殘缺不全,已經不知道什麼是恐懼。

明亮慢慢走回了醫院,開始琢磨:自己是誰?從哪裡來?

最早,她覺得幕後藏著一個人;後來,她發現她就是藏在幕後的那個人;現在,她依然覺得幕後藏著一個人……

她感覺,這個人該出現了。

天黑之後,明亮去了住院部,來到109病房巡查,她的一舉一動要跟真的明亮一樣,儘管她並不知道自己是誰。

109病房裡只剩下了飯飯和季之末。季之末依然戴著治療帽,坐在床上看畫冊。飯飯依然面對牆壁說著沒人懂的話。

明亮分別朝兩個人笑了笑,沒有一個人理她。

她在病房裡轉了一圈,正要走出去,季之末突然說話了:「10月25號午夜12點就到頭了。」

明亮回頭看了看她:「你說什麼?」

季之末依然低著頭,好像是在讀畫冊。

明亮盯著她,她始終沒有抬起頭。

走出住院部之後,明亮忽然意識到,季之末並不是在讀畫冊!今天就是10月25號,怎麼會這麼巧!另外,她發覺時間好像快進了,由夏天直接變成了秋天,都不打個招呼。

她的心裡結了疙瘩,越想越不舒服,什麼叫「到頭了」?

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幾個人狂奔過來,借著路燈光,明亮看見最前面是個老頭兒,他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光著腳,兩條腿跟竹竿似的,卻跑得飛快。後面追隨著兩個大夫,一個保安。

這個老頭兒瞪著明亮,直接朝她撲過來。

明亮愣在了路中央。

老頭兒衝到她跟前,「撲通」一下跪倒了,老淚縱橫,氣喘吁吁,飛快地說:「10月25號午夜12點就到頭了!快跑!」

他也在說這個日子!

保安跑過來,一下就把老頭兒按在了地上,明亮聽見了那把老骨頭和水泥地面磕碰的聲音,不由得縮了縮肩。

明亮能感覺到,這個老頭兒拚死衝過來,就是為了對她說出那句話,如果他一直跑的話,那三個人絕對追不上他。

老頭兒被保安用腰帶捆起來,他並不理睬,躺在地上依然深切地看著明亮,似乎有很多很多話要對她講。

明亮急匆匆地走開了。

午夜12點,午夜12點,午夜12點……還有幾個鐘頭了,會發生什麼?

她回到了門診樓。

一樓黑著,隨著她的腳步聲,樓道里的燈亮了,那麼昏暗。它們似乎只有一個功能,讓一群暗處的人能看見一個明處的人。

二樓只亮著一盞燈,它似乎快燃盡了能量,更昏暗。它也似乎只有一個功能,讓一個明處的人能看見一群暗處的人。

她上了三樓,放輕了腳步,聲控燈沒有亮,樓道里一片漆黑。這些睡著的燈也似乎只有一個功能,讓一群暗處的人和一個明處的人能互相看見。

回到診室,明亮把門鎖上,把燈打開了。

診室的燈莫名其妙比平時亮了許多,晃人眼,它也似乎只有一個功能,讓暗處的人藏得更深,讓明處的人更加暴露無遺。

樓道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了。

干點什麼呢?

明亮又想起了侯先贊大夫,想起了他頭上戴著自己的帽子。他為什麼偷帽子?難道是為了向她傳達什麼信息?

她把電腦打開了,畫面里出現了自己!

明亮愣了一下,那其實是她的照片,視角是侯先贊大夫,此時,他正對著這張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掛在一面雪白的牆上。明亮不確定那是什麼地方。

奇怪的是,照片里的明亮竟然抱著一把小提琴,微微地笑著。這是什麼時候拍的?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侯先贊大夫在說話,聲音嘶啞,很像在施放詛咒。當明亮聽清之後,頓時被巨大的恐懼籠罩了,他一字一頓地說:「明亮啊,10月25號午夜12點就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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