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節

叫出手機的月曆功能,液晶屏幕顯示出下個月的月曆,登紀子接著將手機平放到桌面,好讓對座的人也能清楚看見。

「忌日是下個月的第三個星期三吧?那麼,選在前一周的星期六或星期天如何?當周我應該空得出時間。」她指著屏幕上的日期問,對方卻沒吭聲。抬頭一看,才發現對方的目光一徑落在她身後。

「加賀先生。」登紀子喊道。然而,對方僅微微伸掌,像要她先別出聲,絲毫沒移開視線。深邃的眼窩裡,銳利的光芒若隱若現。

登紀子不動聲色地回頭,只見相隔兩桌的桌席坐著一個戴眼鏡的老人,正在操作手機。那似乎是老花眼鏡。

加賀恭一郎站起身,大步走過去,悄聲對老人說幾句話後,才返回原座。

「怎麼回事?」

「嗯,沒甚麼要緊的。」加賀啜口咖啡,「剛剛,我注意到那位老先生向女服務生借原子筆。」

「借個筆哪裡不對勁?」

「老先生連借筆時都在講手機,接著又拿筆往餐巾紙上寫。結束通話後,他盯著紙面按手機,我便感覺不太妙……」

「不太妙?」

「我想,該不會是哪個親近的人打來通知他換了電話號碼吧。一問之下,果然不出所料,他說是念大學的孫子,於是我建議他別急著變更原有的號碼,先撥撥看舊號碼確認。」

「那個……莫非就是……?」

「嗯。」加賀點頭,「可能是詐騙,很常見的手法。歹徒拐老先生更改手機里的號碼,之後打去時,由於來電顯示為孫子的名字,老先生便不會起疑。」

此時,方才那位老先生慌慌張張地走近。

「哎呀,差點上當。你說的沒錯,撥舊號碼過去,我孫子馬上接起。他手機沒弄丟,也沒換號碼。而且,剛剛那個人的聲音根本和我孫子不一樣,真的好險!」

「幸好及時發現。建議您儲存剛才來電的號碼,標明是詐騙電話。要是對方再打,絕對不要接,儘快通報附近的警局。」

「就這麼辦。多虧你的提醒,非常感謝。」老先生頻頻低頭致謝後,朝收銀台走去。

加賀微笑喝著咖啡,眼底的警戒消失無蹤。

「你對犯罪的嗅覺相當靈敏啊。」登紀子試著說。

「妳的意思是,像狗一樣嗎?」

「我沒那麼說。不過,你時時刻刻都在留意周遭的動靜,不累嗎?」

「這是職業病。很遺憾地,沒有特效藥。」加賀放下咖啡杯,目光落在桌上的手機,「抱歉,繼續剛才的話題吧。」

登紀子又問起日期該訂在哪一天,加賀頓時面露難色。

「下個月會很忙,挑別天比較好。」

「那就再往前一周吧,我也盡量挪空──」

「沒辦法。」加賀說:「這個月和下個月署里事情很多,訂在下下個月中左右好了。」

登紀子一驚,回望加賀那輪廓深邃的臉龐。

「不行,怎麼能過了忌日才辦法事?」

「可是,我真的抽不出時間。我們署的轄區大,人手又不夠,總有堆積如山的工作要處理。」

「那你去拜託上面的人,讓你調回練馬署如何?」

「那邊也……」加賀搔搔眉尾,「不會比較閑呀。」

登紀子嘆口氣。

「我知道你忙,也能理解突發案子很多,但,即使延到下下個月,情況肯定還是一樣。加賀先生,你只是打算能拖就拖。」

「不,不是的。」

「就是。我不怪你,不過日期依我的意見吧。你父親的兩周年忌法事,訂在下個月的第二個星期六,上午十一點,好嗎?你只要說聲『交給妳了』。」

但加賀沒點頭,緊皺著眉,彷佛在思索甚麼。

登紀子敲敲桌面,「加賀先生!」

加賀倏地挺直背脊,「好凶呀。」

「請明確地回答。這樣沒問題吧?」

一臉不情願的加賀剛要答應,外套內側響起手機的振動聲。抱歉,加賀拿出手機起身離座。

登紀子忍住咂嘴的衝動,手伸向茶杯。瞄一眼時鐘,已過晚間九點。今天從醫院下班,到常去的定食店解決晚餐後,大老遠跑來銀座的咖啡店,就是因為在日本橋署工作的加賀說要這時間才有空碰面。

加賀刑警一臉嚴肅地回座,登紀子馬上察覺情況不太妙。

「抱歉,突然接到上面的命令。」加賀語帶歉疚。

「這麼晚還要回去工作?你們沒在管勞動基準法噢。」

她當然是在調侃,加賀卻沒笑。

「是緊急動員。這附近發生案子,我得趕過去。」

瞧見加賀認真的眼神,登紀子也無法再談笑以對。

「那,此事怎麼辦?」她指指仍顯示著月曆的手機。

加賀尋思片刻,旋即點點頭。

「按剛剛討論的日程進行吧,一切交給妳。只不過……」他直視登紀子,舔舔唇說:「當天我不一定抽得出空。」

登紀子板起臉,抬眼瞅著加賀。

「我希望你承諾會出席。」

見加賀為難地皺起眉,登紀子的神色稍稍和緩。

「看來是沒辦法。你在天國的父親大人,也會要你以工作為重吧。」

加賀尷尬地搔搔頭,回道:「我會努力的。」

兩人踏出店門,加賀立刻舉手招計程車,請登紀子上車,但她搖搖頭。

「我搭電車就好。加賀先生,你先走吧。」

「這樣嗎?那我就不客氣了。妳路上小心。」

「你也別太拚命。」

加賀點點頭,微笑上車。不過,告訴司機目的地時,他已換上刑警的表情。計程車駛出,經過登紀子身旁時,加賀再度露出笑容,卻已不同於方才,總覺得有幾分僵硬。

目送計程車離去,登紀子憶起兩年前的情景。加賀的父親──加賀隆正病逝的那天,身為護士、平日負責照顧隆正的她也在場。

當天,隆正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獨子加賀才出現在病房。陪隆正臨終的是隆正的妹妹和外甥,但加賀並非沒趕上,而是刻意不為父親送行。不止那天,加賀鮮少來探病,看在旁人眼裡,恐怕會覺得加賀是個無情的兒子,連親表弟松宮也曾對加賀的態度十分不滿。

然而,登紀子明白,加賀絕不是薄情寡義。眼看父親壽命將盡,加賀內心深處比誰都悲傷,所以,他很希望能為父親做點甚麼,好讓父親毫無遺憾地迎向人生終點。只是,加賀有他的原則,不會顯露出這份思緒。唯有透過他偶爾傳給登紀子的簡訊,才得以窺見他的心意。

喪禮在三天後舉行,登紀子也出席了。前往弔唁的大多是警界人士,從瞻仰遺照的人個個目光充滿敬意,不難想像隆正是深受尊敬的警官。

喪主自然是由加賀擔任。他與表弟等近親待在稍遠處,凝望賓客上香。登紀子拈完香,經過加賀面前時,他無聲地道謝。

之後,好一陣子沒見到加賀,簡訊倒是持續有往來,不過也僅止於季節問候與簡單的近況報告。然後,隆正逝世滿一年時,登紀子傳訊問他一周年忌的事。

不久,登紀子便收到回信,內容大意是:因為抽不出空,沒幫父親辦周年忌。從敘述看來,加賀顯然連墓都沒去掃。

於是,登紀子又回傳,約加賀一起去掃墓,還附上幾個可行的日期。

看著加賀的答覆,眼前彷佛浮現他為難的神情。不過,既然他原則上答應了,登紀子當下便敲定日期。

他一定認為這個護士很愛管閑事吧──登紀子也不懂,自己為何如此掛心他們父子。由於工作的關係,她目睹過無數患者的臨終,其中不乏照護多年、與對方形同家人的情況。這樣的患者病逝時,她總極力避免陷入個人情緒,但她始終放不下加賀父子,總覺得責任未盡。

約定的當天,兩人前往隆正的墓地。一問之下,登紀子才曉得,加賀打父親納骨後就沒來過,反而是他表弟會不時來上墳。

「好不容易落得清靜,老爸也不希望我常出現吧,那就別打擾他為妙。」加賀望著墓碑,淡淡解釋。看著他的側臉,登紀子莫名湧起一陣不甘。明明還有該讓他明了的事,卻整理不出個究竟,登紀子暗暗焦急。

之後,兩人仍維持簡訊往來,登紀子總會問句:有沒有去掃墓呀?雖然加賀比先前勤快回覆,卻從未回應此事。

時間匆匆過去,轉眼又快到隆正的忌日。登紀子傳簡訊問加賀,隆正的兩周年忌怎麼辦?不出所料,他只簡單告訴登紀子還沒任何計畫。

要是忙不過來,我可以幫忙,兩周年忌辦一下比較妥當。登紀子如此回傳,並用了有點嚴厲的說法──為活著的人提供追思往生者的機會,是遺族的義務。

兩天前,加賀來電錶示,因姑姑與表弟也不停催促,他決定為隆正辦兩周年忌,不知登紀子是否真能幫忙。

當然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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