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緋絽子走了上來。今天天台上沒有風,所以她不需要摁住自己頭髮。她看到我後也沒有顯得特別吃驚。

我們沉默地相對而視了一會兒,心中湧上了某些東西,在腦海里匯聚成了千言萬語。而為了理清這些混亂的思緒,花去了我們不少時間。至少我的情況是這樣。

「這張照片。」我把自己那張照片遞給他,「希望你去還掉。」

這一句話,使得緋絽子也意識到了我對整件事了解到何種程度。她微微露出皓齒,說道「是么,太好了。」

「灰藤企圖通過公開這張照片把棒球部逼得無法參加正式比賽,對吧?這麼做他可以破壞我的形象,與此同時也可以讓因為由希子的事進行著抗議的那些人乖巧一些——他就是這麼打算的吧?」

「確實如此。」

「你傢伙,」說完,我搖搖頭,「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灰藤他們的陰謀的?」

「就在灰藤老師得到這張照片後不久,他給我看了。」

「他為什麼給緋絽子你看?」

「那個人呢,」緋絽子嘴角忽然浮現一絲笑意,「什麼事都會告訴我。」

「似乎是。」我說,「然後呢?」

「我意識到事態比較糟糕,必須得想辦法做些什麼。所以我就去了。」

「去哪兒了?」

「灰藤老師的房間啊,」緋絽子毫不猶豫地回答,「以要討論天文部的事情為借口。」

我站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當我一走進房間,那個人立刻喜出望外起來。說話也開始結巴,從隔著桌子坐下的那一刻,就一直在那兒坐立不安。跟他彙報天文部的事情也心不在焉。」

「然後呢?」我問道,心情很沉重。

「我趁他不備問他,」緋絽子筆直望著我的眼睛,說道,「老師,您喜歡我嗎?」

我全身發熱,汗水開始從太陽穴滑落。我趕緊用指甲拭去。

「那傢伙怎麼回答的?」

「一開始說不出話來,」緋絽子微微一笑,「然後驚慌失措地喃喃自語著,你說什麼呀,師生間不存在這種情感之類的話。」

「不難想像。」

「我沒有理睬他,繼續說,如果老師喜歡我的話,希望您能答應我一個請求。作為交換,以後您說什麼我都會照做。」

「灰藤……想要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估計他思緒很混亂。於是我就在旁邊的沙發上躺下,閉上眼睛。」可能是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緋絽子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又睜開,「我感覺,他的心跳聲我都能聽到。」

「他那時候倒是腦子沒有抽風嘛,」我故意開起玩笑,為了不讓她意識到我內心的不安,可聲音卻是顫抖的。

「那個人慢慢地走了過來。」

「我明白了,夠了。」我打斷了她的話,「後面你不說我也能猜到。」

「是嗎?」

「嗯,能想像。」我攥緊拳頭,內心很不舒服。「我不想聽下去了。」

吹來一陣微風,緋絽子似乎站在順風處,飄來一陣似是洗髮水的淡淡清香。

「那個人,」緋絽子說,「什麼都沒做。」

「哎……」

「他真的沒幹什麼,應該說,他無法作出什麼。他來到我身邊,正要脫下我的衣服時,中途又改變了主意,鬆開了手。然後同野獸一般吼叫著,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起來,還撓亂了頭髮。」

「在和自己的良知作鬥爭吧。」

「不知道,有可能。最後那個人拉起我的手捂住他的嘴,嗷嗷地哭泣起來。時不時嘴裡嘀咕著『不行、不行、不行』」

會不會是無能,我心裡猜想,但沒有說出口。

「哭了一會兒之後,他發問了,我的請求是什麼。我提了這張照片的事,拜託他不要公開。他有些不可思議,不明白我為什麼要這麼做。見我沒有回答,便對我和你的關係胡亂做了猜想。跟我說,你和那種學生不合適,那傢伙既低俗又粗魯,是個容不得和你有瓜葛的男生。」

「那個老頭子!」灰藤的形象在我心中四分五裂,「接著他又說什麼嗎?」

「他讓我第二天再去一次。」

「你去了?」

「我去了,這次那個人非常主動地擁抱了我,恐怕是為這事煩惱了一夜。只是輕微觸碰了我的身體之後,又急匆匆地放開了。然後又跟上次一樣,像狗熊一樣在房間里來回走動,嘴裡還『嗚嗚嗚嗚』叫個不停。真是一幅奇異的景象。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過去,到我必須回家的時候,他又說了。」

「讓你明天再來?」

「是的,所以我第二天又去了,以後幾乎每天都會去。」

她的進出似乎被御崎藤江目擊了。

「這樣的話,每次灰藤都會試圖襲擊你嗎?」

「不,從第三天開始就什麼動作也沒了,只是讓我陪在他旁邊。雖然時不時會突然想起些什麼,來擁抱我一下,可那就像母親對孩子的那種擁抱。」

「真噁心,我不想去想像。」

「那時候我才感到,原來這也是個可憐人啊。」緋絽子的視線在空氣里飄忽不定。

我們之間產生了一段尷尬的沉默。

「御崎的死是自殺,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嗎?」我問她。

她搖了搖頭,「不知道。直到被拜託自導自演一場殺人案時,我才知道的。」

「自導自演……果然啊。把那封信放入我鞋箱的是你,然後打電話給警察的也是……」

緋絽子吁了口氣,點點頭,「灰藤老師非常擔心沉在池底的啞鈴,有一次見到西原君和溝口刑警在教學樓後面說話的時候,他認為御崎老師自殺的詭計總有一天會被識破。於是他讓我導演了這起事件,企圖讓警察認為之前的案件還是他殺。特地用到瓦斯拴,也是為了和御崎老師那時候產生共同點。回想起來,自己真是知識淺薄啊。不過我其實也想藉此機會洗脫你的嫌疑。」

「為什麼要這樣?」我問道,「為什麼你要為了我做到這種地步?」

不料,緋絽子反覆眨著眼睛,眺望了一會兒遠處的天空後,再次把臉轉過來。

「我很不甘心,因為沒能得到你的信任,其實我真的想要替爸爸贖罪的。然後,我就一直在考慮要怎樣做才能讓你明白到這點。要如何做才能向你證明,我的苦惱並非像你所說的那樣是大小姐的心血來潮。和你分手之後,我一刻不停地在想。」

「緋絽子……」

「西原君,你不是說要讓妹妹看到你的比賽嗎?還說這是你唯一能做的。如果是這樣,那目前我所能做的,就是想方設法保護你這個夢想不被破壞。這樣的話,我就也能得到西原君你的認可了。」緋絽子用校服的袖口捂住眼角。「而且,由希子那件事我也並非完全沒責任,因為在那之前傷害了西原君你的,正是我。」

緋絽子,我再度叫喚她,但這次沒能發出聲音。

我必須承認,我故意想通過這次一系列的事情來讓緋絽子痛苦。大膽承認自己是讓由希子懷孕的人、就算被認作殺人嫌疑犯也要充當由希子戀人,都包含了有意在緋絽子面前作秀的成分。正是因為你,我遭到了如此嚴重的打擊——我打出了這樣的悲情牌。這和被拋棄後故意找茬兒泄憤的那些人沒什麼差別。

她救了如此過分的我,明明自己沒有責任。

「西原君……」緋絽子喃喃自語,臉頰被淚水打濕了。

我拿出手帕,說了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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