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與刑警分開後不久便響起了下課鈴。我站在一班的教室前,等著筱田進出來。筱田伸了個大懶腰,隨著三三兩兩的學生走了出來。我走到他身邊,「喂,我有話要問你。」

「問我?」

「是的。」

可能說話方式氣勢逼人,筱田沒繼續問下去,跟在了我身後。

來到走廊的角落裡,我把那張照片舉在筱田眼前,「這是什麼?」

筱田的臉上明顯有些驚慌,接著,眼神閃過一絲怯色。

「呃,這是……」

「這是我被你叫出去那次的照片吧?絕對沒錯,你還一片好心地來告訴我校方在討論要讓棒球部退出正式比賽呢。那時候你抽了煙,抽到一半就把煙蒂放在煙灰缸上去了廁所吧,這張照片是你在那時候拍的對吧?給我老實交待!」我抓起他的衣領。

「放開我,求你了,放、放開我。」筱田的聲音開始顫抖,「我坦白,我全都坦白!」

我鬆開手,「好,快說實話。」

筱田咽了口唾液,開始說道:「我周日在打工,用摩托車送快遞。」

「那又怎麼了?」

「然後被灰藤發現了。那傢伙揚言要讓我退學。我求他放我一馬,結果他跟我說,如果按照他說的去做就原諒我一次。」

「隨後呢?」

「我說我什麼都願意做,然後他就叫我拍一張西原在吸煙的照片,還說你絕對在棒球部里偷偷地躲在角落裡抽過。」

「我不抽啊!」

「這我知道,在咖啡店裡見你不抽,我也有點著急。但總得想點辦法交差,所以我就拍了一張你看似在抽煙的照片。給灰藤一看,他說可以。」

「什麼可以啊!」我不屑的說,「這不是捏造嘛!」

「灰藤可不認為是捏造的,我把照片給他的時候他還問我,能不能做證明西原抽煙的證人……」

「你回答可以了?」

筱田戰戰兢兢地微點下巴,我咋咋舌頭,氣得說不出話。

「與我有關的就只有這些。至於灰藤為什麼要讓我幹這種事,我完全不了解。我猜可能是要抓住你的弱點吧……」

我像趕蒼蠅一樣擺擺手,「可以了,你走吧。」

筱田用餘光瞥了我幾眼後,快步離開了走廊。

我頓時產生一種想把照片撕毀的衝動,就是因為這麼一張毫無意義的照片,我們被迫繞了好大一個圈子。事實上,正是這麼一張照片,將我們好不容易搭建成的東西化成了泡影,這種念頭一直縈繞在我們腦海。

不正常,我心想,似乎有哪裡出錯了。

這天午休時,我沒去食堂,而是直接去了天台。我沒有食慾,想先見見緋絽子,當面問她一些話。

隔著鐵絲網,我俯視起了操場。然而我望到的,卻是更遠處的風景。

聖誕以來,我與緋絽子的關係急速接近起來。冬季棒球部的訓練很少,只要時間允許,我們都會見面。

緋絽子問了我很多事,尤其是關於春美,她特別想知道。因為關於春美的事我會不分場合和對象地傾訴,所以充分滿足了她的要求。我把這解釋成她對春美的遭遇非常同情。

「我為春美所能做的,」我對緋絽子說,「盡我的全力把她觀看每一場的棒球比賽打好,這樣的話那孩子會比我還興奮。因為自己無法辦到,所以只能把夢想寄托在我身上。」

緋絽子默默地聽著。

事情發生突變的,是在過了約三個月之後。有一天,吃完晚飯之後,爸爸突然說:「庄一,你傢伙好像和水村的女兒在交往啊?」

我急忙把剛放入嘴裡的甜點吞了下去。

「水村……是爸爸你認識的人嗎?」

聽到我這麼問,他面露難色。春美不在場,不用說,爸爸一定也正盼著這種時機出現。

「你果然不知道嗎?」

「是誰啊?」我口氣裡帶著怒氣,裡面還有怕羞的因素。

父親板起臉回答,「水村可是東西電機的專務哦。」

「東西電機……」我不禁目瞪口呆,筷子從手裡滑落。「真的嘛?」

「今天我接到了他們的電話,本以為是公事,沒想到出現了庄一的姓名,我真是大吃一驚。」

「說了什麼?」

「主要內容是問我是否知道你們二人的事,我回答完全不知道。其實我連水村的女兒也在修文館高中這件事也不知道。水村先生說,他太太似乎也是最近才注意到你們倆在交往的。」

「我們又沒做壞事。」我故意消除了語氣里的抑揚,但心中的感受其實像一支遭遇到暴風雨的小船。那個緋絽子是東西電機專務的女兒?

東西電機——這是對我來說或者對我家來說有著重大意義的公司。

「當然,我並不想怎麼樣。只是比較關心你是否知道這件事而已。」

「這完全是兩碼事。」我把臉偏向一邊,我還在逞強。

「嗯,你覺得是兩碼事的話就好了。不過水村先生知道你的底細之後似乎安心了不少。不管怎麼說他們只有這一個女兒,一直怕她會和來歷不明的男人交往呢。」

「意思是外包公司老闆的兒子就沒關係了?」

我的這句話,讓父親的眼角泛起一絲憂鬱。「水村先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說幸好對方是個知根知底的人。」

「總之,我們倆的事她父母是誰沒有關係。」

「我明白了。」父親點點頭,啜了口茶,然後小心翼翼地張口問道:「水村先生說,想見你一次。」

「見我?」

「說讓你上他們家去,約在這周日,沒問題吧?」

「我一個人去?」

「當然,總不見得我跟你去吧?」

那是當然的,這種話不問也罷。

「你沒必要把它想的很嚴重的,只是隨便聊聊天而已。水村先生說想看看你長什麼樣。」父親臉上寫滿了懇求。我看得出來,他心裡肯定想的都是不要得罪對方。

「那個水村專務,與那件事有著怎樣的聯繫?」我問。

父親的臉色產生了微妙的變化,「那件事?」

「還用說嘛,就是春美的事。」

「啊,」父親向後擼著自己的頭髮,「這個嘛,怎麼說呢,我也不太清楚。」

我回房之後,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剪報本,那是我為春美而製作的。上面貼著從報紙上剪下的文章和一些雜誌的複印件。

我立刻找到了水村俊彥這個名字。並且我還知道,這是個我們最最無法原諒的人。

春美的疾病,難道是出於單純的不走運嗎——大約在六年前,我們家出現了這種懷疑。當時我們還住在K市。

我們家所在的地區,生來就患病的孩子很多,這是某個居民反映的情況。那個居民是個在信用金庫工作的男人,在走訪大量客戶的過程中發現了這個地區的特別之處。而且那個人自己也有一個身患心臟靜脈異常的孩子。

那名男子通過與同伴進行調查,最終得出結論,那是由於兩年前發現的地下水污染的原因造成的。厚生省披露自來水水源調查的時候,從幾十個以作為水源的水井裡,檢測出有十個水井裡的三氯乙烯超出了WHO(世界衛生組織)和厚生省設定的基準值。那十個裡面還包括用來飲用的水井。

有可能的污染源只有一個。那就是位於地下水上流的東西電機株式會社的半導體製造工廠,那家工廠每月平均要使用15到20噸用來洗滌半導體的三氯乙烯。而據推測,污染的原因很可能是用來三氯乙烯的地下儲藏罐發生了泄漏。

然而調查此案件的負責人雖然搜集了很多旁證,但還是查不出原因。因為發現污染時東西電機已經撤去了三氯乙烯的儲藏罐和敷設管道設備,使用的溶劑也全面換成了三氯乙烷。顯然是行政機構和企業在向市民公開發表前合謀起來隱瞞了這場公害事件。據說東西電機進行了支付水管拆換費、安裝水源凈化設備等一系列的實質賠償行為,但都採取了捐贈的形式。

正是因為這些前因後果,本來理應實施的居民健康調查也沒進行,這個案件就在什麼都不詳細了解的狀態下結束了,完全被隱瞞了過去。

但隨著殘疾兒出生率的上升,這個問題再度成為焦點。此前那名信用金庫的外勤人員組建了一個受害者委員會,對東西電機提起了損害賠償訴訟。但公司方卻堅持主張自己與殘疾兒的出生沒有因果關係,所以目前這場戰爭仍在持續。

這個事件發生時,我便確信春美也是受害者之一,母親也一直這麼說。畢竟她喝了離工廠附近的當地井水是不爭的事實。而且心臟畸形是這段時期出生的殘疾兒童最大的特徵之一。

但父親卻到最後都沒有加入受害者委員會。他所做的,只是找到我們現在的住處,安排了一次搬家而已。

「東西電機的發言人說那並不一定是工廠的原因,而且春美的身體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