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第二節

葬禮開銷的大部分是由賈瓦德家和沃爾家出的,但凱·鮑登、薩曼莎·莫里森和划艇隊兩個女孩的母親也捐了錢。接下來,蘇克文達堅持要親自到叢地去,向特莉解釋他們做了什麼和這樣做的原因,告訴她有關划艇隊的一切,以及克里斯塔爾和羅比為什麼應該在聖彌格爾舉行葬禮。

帕明德對於蘇克文達獨自前往叢地十分擔心,更別提是去威登家那棟骯髒的房子了,但蘇克文達卻深信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威登家和塔利家都知道她曾跳到河裡救羅比。戴恩·塔利已經停止了在英語課上對她的騷擾,並阻止他的朋友們再欺負她。

無論蘇克文達說什麼,特莉都沒有意見。她骨瘦如柴,渾身污穢,完全被動,對任何問題都是蹦出一個字作為答覆。看著她斑痕遍布的胳膊和快掉光了的牙,蘇克文達感到害怕,她覺得自己彷彿在跟一具屍體說話。

教堂裡面,參加葬禮的人們整齊地分開:叢地的人坐在左手邊的長椅上,帕格鎮人坐在右邊。沙恩和謝莉爾·塔利一人一邊攙扶著特莉來到前排。特莉穿著一件大了兩碼的外套,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兩副棺材並排放在教堂前部的停屍架上。克里斯塔爾的棺材上面放著一把黃色菊花紮成的船槳,羅比的上面放著一隻白菊紮成的泰迪熊。

凱·鮑登想起了羅比的卧室和裡面幾個沾滿污垢的塑料玩具,手指顫抖了起來。這時,牧師宣布葬禮開始。很自然,出事後,會有針對社工的問責,因為本地報紙正在為此疾聲呼籲,並撰文發於頭版,暗示死去的小男孩被扔給兩個癮君子照顧,若是失職的社工能夠及時將他轉移到安全的環境中,他的死亡是完全可以避免的。瑪蒂再次因為壓力請了病假,凱對於威登一家的處理受到了調查。凱不知道調查結果會在多大程度上影響她在倫敦再找一份工作,況且現在各地方政府本來就在削減社工的人數。如果她們不得不繼續留在帕格鎮,蓋亞會有何反應呢……她還沒敢跟女兒討論這個可能性。

安德魯瞥了蓋亞一眼,兩人交換了一個微笑。在山頂小屋裡,魯思已經在為搬家整理東西了。安德魯知道,他那千年不變的樂觀媽媽希望通過犧牲現在的房子和山頂的美景,一家人可以獲得重生。她嫁的是她心目中的西蒙,刨掉了他的臭脾氣和他的不誠實,她希望能夠把那些問題都拋在後面,就像搬家時遺漏的箱子……但至少,安德魯想,搬到雷丁後,他離倫敦又近了一步。而且,他得到了蓋亞的保證,說她當時醉得太厲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跟肥仔做什麼。她還提議,或許葬禮後他和蘇克文達可以去她家裡喝杯咖啡……

這是蓋亞第一次進聖彌格爾教堂。她一邊聽牧師唱歌似的念著悼詞,一邊任由自己的目光從布滿星辰的穹頂飄到珠寶般璀璨的彩色玻璃。知道自己即將離開帕格鎮,她反倒發現了這裡有一些日後必定會令她無比懷念的美……

特莎·沃爾選擇獨自坐在所有人的後面。這個位置讓她直接迎上了聖彌格爾冷靜的凝視;聖徒的腳永遠踩在那個頭生角、臀長尾、扭曲掙扎的魔鬼身上。自第一眼看到那兩副閃亮的棺材後,特莎的眼淚就沒有停過,儘管她極力控制,近處的人們仍然能夠聽到她輕輕的啜泣聲。她本以為有可能坐在威登家那邊的某個人會認出她是肥仔的媽媽並過來打她,但什麼也沒發生。

(她的家庭已經底朝天了。科林很生她的氣。

「你告訴他什麼?」

「他想嘗嘗真正的生活,」她哭著說,「他想看看藏起來的齷齪事——你難道不明白他跟叢地攪在一起是為了什麼?」

「所以你就告訴他他可能是亂倫生下的,而我因為他的到來試圖自殺?」

多年來,她一直努力調和他們父子間的關係,如今卻藉由一個孩子的生命和科林對負罪感的深刻理解完成了。前一晚,她聽到他們倆在肥仔的閣樓卧室里談話,便在樓梯腳停下偷聽。

「……你可以把那個——你媽媽暗示的那件事完全放開,」科林粗聲粗氣地說,「你沒有任何生理或精神上的不正常,不是嗎?所以好啦……別再擔心那件事了。你的心理諮詢師也可以幫你……」)

特莎繼續抽泣著,紙巾已經打濕。她想到自己為克里斯塔爾做的那麼少,竟讓她落得死在廁所地上的下場……若是聖彌格爾從那閃亮的窗戶上走下來,宣布對眾人的裁判,對她來說反倒是個解脫。她想聽到對她自己的判決,那故去的孩子、破碎的人生與這一團混亂的局面,究竟有多少是由於她的錯誤造成的……走道另一邊,塔利家某個坐不住的小男孩從長椅上跳下,跑了出來,緊接著就有一個有文身的女人伸出一條有力的胳膊,抓住小男孩,把他拽了回去。特莎的哭泣被一小聲驚呼打斷。她確信在那女人粗壯的手腕上看到了自己丟失的表。

蘇克文達一直聽著特莎的哭聲,心裡很難過,卻又不敢回過頭來。帕明德已經跟特莎鬧翻了。要解釋自己胳膊上的傷疤,蘇克文達就不得不提到肥仔·沃爾。她求母親不要打電話給沃爾家興師問罪,偏偏特莎給帕明德打了過來,告訴她肥仔已經承認議會網站上「巴里·菲爾布拉澤的鬼魂」名下的所有帖子都是他發的。盛怒之下,帕明德說了很多刻薄的話,導致兩個朋友至今誰也沒理過誰。

令蘇克文達費解的是,肥仔竟然把她發的那個帖子也承擔了下來,蘇克文達幾乎把這一舉動視為他的道歉。他似乎總能看穿她的心思:他知道是她攻擊了自己的母親嗎?蘇克文達不知能否將真相告訴新來的心理諮詢師,她的父母貌似對那位諮詢師寄予了厚望。還有,她能告訴那個脫胎換骨般溫柔和歉疚地對待她的帕明德嗎?

她試著集中注意力聽悼詞,卻沒有收到預想的效果。她很喜歡勞倫的媽媽做的菊花船槳和泰迪熊,她很高興蓋亞和安迪能來,還有划艇隊的女孩們,但她也希望菲爾布拉澤家的雙胞胎沒有拒絕出席。

(「那會讓媽媽不安的,」西沃恩對蘇克文達說,「要知道,她認為爸爸在克里斯塔爾身上花的時間太多了。」

「啊。」蘇克文達倒是真沒想到。

「還有,」尼安說,「媽媽不喜歡我們去看爸爸時必須經過克里斯塔爾的墓。它們很可能挨得非常近。」

蘇克文達認為這些拒絕的理由卑鄙而刻薄,但把這樣的字眼用在菲爾布拉澤太太身上似乎是種褻瀆。雙胞胎走開了,仍然固守著彼此的陪伴,這段時間一直如此;她們冷冷地對待蘇克文達,把她跟那個外人蓋亞·鮑登的親近視為對她們友情的背叛。)

蘇克文達等著有某個人站起來,向大家講一講真正的克里斯塔爾是什麼樣子,她的一生有哪些事迹,就像尼安和西沃恩的伯伯為菲爾布拉澤先生做過的那樣。然而,牧師除了簡短地提到「令人心痛的短暫的生命」和「深深植根於帕格鎮的家庭」以外,好像決定跳過所有的事實。

於是,蘇克文達把思緒集聚在划艇隊去參加地區決賽的那天。菲爾布拉澤先生開著小巴車,帶著她們去迎戰聖安妮的姑娘們。運河恰好從那所私立學校的土地上穿過,因此比賽組織方決定,她們要在聖安妮的體育館更衣,並從那裡開始比賽。

「這當然是有違體育精神的,」去的路上,菲爾布拉澤先生對她們說,「絕對的主場優勢。我反映了這個問題,但他們不肯更改。你們不要被嚇住,好嗎?」

「我他媽的才——」

「克里斯——」

「我才不會害怕。」

然而,當她們進入聖安妮時,蘇克文達卻害怕了。大片大片柔軟翠綠的草地,還有一棟結構對稱的巨大建築,由金色的石頭建成,上面有尖塔和一百扇窗:除了在明信片上,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

「就像白金漢宮!」勞倫在後面喊道,克里斯塔爾的嘴張成了一個O,她有時就像孩子一樣率真。

她們所有人的父母,加上克里斯塔爾的曾外祖母,都在終點線處等著。蘇克文達相信,在划艇隊走向那棟美麗建築的入口處時,自己絕不是唯一感到渺小、膽怯和自卑的人。

一位穿著學院禮服的女士飛奔過來迎接菲爾布拉澤先生,而他只穿著普通的運動裝。

「你們一定是溫特登了!」

「當然不是,我們他媽的看上去像一棟樓嗎?」克里斯塔爾響亮地說道。

女孩們相信那位聖安妮的老師一定聽到了,菲爾布拉澤先生轉過頭,皺著眉頭瞪了克里斯塔爾一眼,不過她們能看出,他也覺得很好玩兒。於是,整個隊伍開始咯咯偷笑起來,直到菲爾布拉澤先生站在門口看著她們走入更衣室時,大家還在樂個不停。

「活動一下手腳!」他沖著她們喊道。

聖安妮划艇隊的隊員已經和自己的教練一起坐在裡面了。兩隊女孩兒隔著長凳互相打量著。蘇克文達被對手們的髮型鎮住了。她們所有的人都是長發,自然而富有光澤,簡直可以上洗髮水廣告。看看自己隊里,西沃恩和尼安是波波頭,勞倫一頭短髮,克里斯塔爾總是扎著緊緊的高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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