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加文失望的是,他似乎終究還是無法逃過霍華德·莫里森的生日派對。如果瑪麗,作為公司客戶和他最好朋友的未亡人,邀請他留下吃晚飯,他就會覺得自己有充足的理由逃開……然而瑪麗並沒有發出邀請。當他出現時,她正有家人來訪,莫名地露出慌亂的神情。
她不想讓他們知道,瑪麗把他送出門時,加文這樣想道,並從她的敏感中得到安慰。
他駕車往「鐵匠鋪」的方向開去,腦子裡回放著與凱的談話。
我還以為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他才死了幾個星期!
是的,而我是在替巴里照顧她,加文在腦海里反駁道,這肯定也是巴里願意看到的。我們都沒想到會產生感情。巴里已經去世了。這件事不會傷害到他。
他獨自一人在「鐵匠鋪」里,想為當晚的派對挑一身乾淨的西裝,因為請柬上標明了「正式」二字。同時,他還在試著設想愛嚼舌根的帕格小鎮會怎麼興奮地議論「加文和瑪麗」的故事。
那又如何?他想,然後被自己的勇敢嚇了一跳。難道她就應該孤獨終老?這種事時常發生。我在照顧她。
儘管對參加一個註定無聊和累人的派對不情不願,他卻又像是漂浮在激動和快樂的小泡泡里。
山頂小屋裡,安德魯·普萊斯正在用母親的吹風機給自己的頭髮定型。他從沒像期待今晚一樣期待過任何一場蹦迪或派對。霍華德雇他、蓋亞和蘇克文達在派對上當侍應生。霍華德還特地為此給他租了一套制服:白襯衫、黑長褲和領結。他會跟蓋亞一起工作,不是作為搬運小工而是作為侍應生。
令他期待的還不止這些。蓋亞已經跟那位傳奇的馬爾科·德·盧卡分手了。那天下午,他走到銅壺咖啡館的後院里想抽根煙,卻看到蓋亞在因為這件事哭泣。
「這是他的損失。」安德魯說,盡量不暴露出自己的高興。
聽了這話,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說:「說得好,安迪。」
「你這個小基佬。」安德魯終於關掉吹風機時,西蒙說道。他在黑魆魆的樓梯台上站了幾分鐘,從打開的門縫中看著安德魯對鏡「梳妝」,就等著說這句話。安德魯嚇了一跳,然後笑了。他的好心情反倒讓西蒙不安起來。
「看看你吧,」安德魯穿著襯衫、系好領結走過西蒙身邊時,他繼續嘲諷道,「看看你那雞巴領結。你看上去活像個娘們。」
而你失業了,是我讓你失業的,大渾球。
安德魯對自己那樁「義舉」的感覺每時每刻都在變化。有時,內疚感會沉重地壓在他心上,染黑了他所有的情緒,但很快,那種感覺就會煙消雲散,只剩下秘密的成就感在雀躍歡呼。今晚,在騎著西蒙的車,加速駛下小山,沖向鎮子時,念及那場勝利,安德魯單薄的白襯衫下激動的心又加了一份熱力,身上冷風激起的雞皮疙瘩添了一份刺痛。他激動不已,心中充滿希望。蓋亞恢複了單身,受傷的心靈需要撫慰。而且,她的父親住在雷丁。
安德魯到達教堂會廳時,看到雪莉·霍華德身著禮服站在外面,正試著把形如「5」和「6」的巨大金色氦氣球系在欄杆上。
「嗨,安德魯,」她興奮地說,「停車時別堵住入口。」
他推著車繞過街角,看到一輛全新的綠色寶馬敞篷賽車。進教堂會廳時,他再次從那輛車旁走過,瞥了一眼車裡豪華的內飾。
「哎呀,安迪來了!」
安德魯立刻看出,老闆的好心情和興奮程度跟他一樣。霍華德大步從廳里走出。他穿著一件龐大的天鵝絨晚禮服,看上去像個魔術師。在場的只有五六個人,因為派對還要再過二十分鐘才開始。到處是藍、白、金三色的氣球。廳內有張巨大的支架桌子,上面放滿裝著餐巾的碟子。大廳盡頭有一位中年DJ在調試設備。
「安迪,去幫莫琳的忙吧。」
莫琳正在長桌的一頭擺放玻璃杯,被頭頂大燈打下來的光束照得花里胡哨。
「小夥子看上去真帥啊!」安德魯走近時,她用那副烏鴉嗓子說。
她今天穿了一條用料很少的緊身裙,乾巴巴的身體被勾勒得曲線畢露,就連身上不合時宜的這一坨那一坨的贅肉也被那十惡不赦的面料箍得暴露無遺。從視線之外的某處傳來一聲輕輕的「嗨」,原來是蓋亞,她正蹲在地上一個裝滿盤子的紙箱旁邊。
「請幫著把玻璃杯從箱子里拿出來,安迪,」莫琳說,「然後把它們擺著這兒,我們要在這裡設吧台。」
他照吩咐做了。打開箱子時,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女人走了過來,手裡拿著幾瓶香檳。
「把這些放進冰箱,如果這裡有的話。」
她長著跟霍華德一樣挺直的鼻樑,藍色的大眼睛和淡色的捲髮。但是,霍華德的線條被肥胖所軟化,帶了些女子氣,他的女兒——她肯定是他的女兒——則雖不漂亮,卻因濃眉大眼和帶溝的下巴而十分引人注目。她穿著長褲和一件開領絲質襯衫。把酒瓶放在桌上後她就走開了。不論是她的舉止,還是她的穿著顯示出的某種品質,都讓安德魯確信她就是外面那輛寶馬的主人。
「那是帕特里夏。」蓋亞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他立刻覺得皮膚一陣麻,就像她身上帶電一樣。「霍華德的女兒。」
「我猜也是。」他說,但比起帕特里夏,他其實對身邊的這位女性更感興趣。他看著她旋開一瓶伏特加的蓋子,倒了一杯,然後聳聳肩,一飲而盡。莫琳提著冰桶走過時,她差點沒來得及將瓶蓋蓋回去。
「不要臉的老娼婦。」莫琳走開後,蓋亞說,安德魯能聞到她口中的酒味。「看看她那副裝扮。」
他大笑起來,笑聲卻緊接著戛然而止,因為他一轉頭看到雪莉就站在旁邊,臉上掛著她一貫的波斯貓一般的微笑。
「賈瓦德小姐還沒來嗎?」她問。
「她在路上了。她剛剛給我發了簡訊。」蓋亞說。
其實雪莉才不在乎蘇克文達在哪裡呢。她聽見了蓋亞對莫琳的議論,這完全恢複了她剛才被莫琳對其裝扮的自鳴得意所破壞的好心情。真是,要徹底戳破那樣一份遲鈍又盲目的自信心是很困難的,但當雪莉從兩個少年身邊向DJ走去時,她已經盤算好了等會兒跟霍華德獨處時要說些什麼。
唉,恐怕年輕人在嘲笑莫琳……她穿那麼件衣服真是太令人遺憾了……我真不願看到她讓自己成為了笑柄……
有很多事情值得高興,雪莉提醒自己,因為今晚她需要一些鼓舞。現在,她、霍華德和邁爾斯都是議會成員,想想有多美妙啊。
她跟DJ核對了一下,確認他知道霍華德最喜歡的歌是《綠草如茵的家》,湯姆·瓊斯的版本,然後她環視四周,看看還有什麼需要處理。然而,她的目光碰上了讓她今晚的喜悅不是百分之百如期待中那般完美的原因。
帕特里夏一個人站在那裡,盯著牆上的帕格鎮紋章,沒有試圖跟任何人交談。雪莉希望帕特里夏偶爾能穿穿裙子,但至少她是一個人來的。雪莉之前生怕寶馬會把另一個人也帶來,而那人的缺席也是她贏來的。
無論如何,人們不該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即使他們不是你想要的樣子,即使他們長成了你若不認識、勢必要躲到馬路對面去的那種人。霍華德對整件事看得很開,他甚至在帕特里夏聽不到的地方小小地開起了玩笑。雪莉可做不到這麼超然。她覺得自己有義務去跟帕特里夏站在一起,她模糊而隱隱地希望,這樣就能緩和女兒以她標新立異的著裝和舉止給大家留下的古怪印象。
「想喝點什麼嗎,親愛的?」
「暫時不想。」帕特里夏仍然盯著帕格鎮紋章,「昨晚我喝得很多,怕是現在還不能沾酒。我們跟梅莉的同事們一起去的。」
雪莉看著上方的羽飾,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梅莉很好,如果你要問的話。」帕特里夏說。
「噢,很好。」雪莉說。
「我喜歡那張請柬,」帕特里夏說,「帕特和客人。」
「對不起,寶貝兒,要知道,給未婚人士的請柬都是那樣寫的——」
「啊哈,是《德布雷特貴族年鑒》上規定的對嗎?梅莉不想來,因為請柬上沒有她的名字,於是我們大吵了一架。而現在我在這兒,一個人。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對不對?」
說完,帕特里夏徑直朝飲品區大步走去,留雪莉一人在原地微微發抖。在帕特里夏還是小孩子時,她的怒氣就很嚇人。
「你遲到了,賈瓦德小姐。」看到蘇克文達慌慌張張地向她跑過來,她恢複了鎮靜。在雪莉看來,這女孩還敢出現在這裡簡直是厚顏無恥,要知道她媽媽就是在這個大廳里對霍華德說了那些無禮的話。她看著她跑到安德魯和蓋亞身邊,心裡想著要不要告訴霍華德他們應該把那女孩開掉。她老遲到,而且藏在她那黑色長袖T恤下的濕疹很可能會有什麼衛生問題。雪莉默默提醒自己要到她最喜歡的那家醫學網站上查一下濕疹是否傳染。
八點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