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十一節

星期二上午,克里斯塔爾沒有送羅比去託兒所,因為他們要去參加凱斯奶奶的葬禮。她給弟弟穿上他破洞最少的一條褲子,但褲腿短了足有兩英寸。她試圖向他解釋凱斯奶奶是誰,結果只是白費勁兒。羅比對凱斯奶奶沒有絲毫記憶,除了母親和姐姐之外,他對其他的家人也沒有任何概念。儘管特莉時不時給出不同版本的暗示和故事,克里斯塔爾知道其實她也不知道羅比的父親是誰。

克里斯塔爾聽到母親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

「別鬧了。」她對羅比訓道,男孩兒正伸著手想夠到特莉常坐的那把扶手椅下的空啤酒罐。「過來!」

她拉著羅比的手走到廳里。特莉還穿著昨晚上床時穿的睡褲和那件臟T恤,光著腳。

「你怎麼還沒換衣服?」克里斯塔爾急了。

「我不去了。」特莉說著從她的一雙兒女身邊擠過,進了廚房。「我改變主意了。」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去,」特莉說著在煤氣灶上點著香煙,「我他媽的又不是必須去。」

羅比扭動著身體想掙脫,克里斯塔爾只好牢牢抓住他的手。

「他們都會去,」克里斯塔爾說,「謝莉爾和沙恩,還有所有的人。」

「那又怎樣?」特莉氣勢洶洶地問。

克里斯塔爾之前就擔心母親會在最後一秒鐘退縮。葬禮會讓她直接面對丹尼埃爾,那個假裝特莉根本不存在的姐姐,更不用說還要面對所有那些與他們斷絕了關係的親戚。安妮-瑪麗可能也會去。在許多個為凱斯奶奶和菲爾布拉澤先生哭泣的夜晚,克里斯塔爾懷抱著那個希望,如同在黑暗中舉著一個火把。

「你應該去。」克里斯塔爾說。

「不,我不去。」

「是凱斯奶奶的葬禮啊。」

「那又怎麼樣?」特莉再次這樣問道。

「她為我們做了很多。」克里斯塔爾說。

「不,她沒有。」特莉反駁道。

「她做了!」克里斯塔爾漲紅了臉,抓住羅比的手不自覺地加大了力氣。

「也許為你做了點,」特莉說,「為我,她可他媽的什麼都沒做。要是你想,就去她見鬼的棺材上哭吧。我在家裡等你。」

「待在家裡幹嗎?」克里斯塔爾問。

「那是我的事。」

熟悉的陰影籠罩了母女倆。

「奧伯要過來,是不是?」

「那是我的事。」特莉重複道,帶著可悲的自傲。

「去參加葬禮!」克里斯塔爾叫道。

「你自己去。」

「別他媽像個膿包!」克里斯塔爾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我沒有。」特莉說,但她轉過身去,透過骯髒的後窗,看向被他們稱為花園的那片長勢過猛、灑滿垃圾的草地。

羅比終於掙脫克里斯塔爾的束縛,消失在起居室里。克里斯塔爾的拳頭插入運動褲的口袋裡,綳著肩膀,試圖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辦。不去參加葬禮的可能性讓她想要放聲大哭,然而她的沮喪中又摻雜了釋然,因為這樣她就不用去面對偶爾在凱斯奶奶家碰到的那些敵視的目光。她生特莉的氣,可是又古怪地覺得能夠理解她。你連他爸是誰都不知道,是不是,你這個小賤人?她想見見安妮-瑪麗。可是又害怕。

「好吧,我也不去了。」

「你不用留下來,想去就去吧,我他媽的不在乎。」

但是克里斯塔爾可以肯定奧伯會出現,因此最終決定留下來。奧伯已經消失一周了,不知去忙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克里斯塔爾希望他死了,永遠不要再回來。

為了給自己找點事做,她開始打掃房間,一邊抽肥仔·沃爾給她的手捲煙。她並不喜歡那些煙的味道,但她喜歡他把它們送給她。她一直把那些煙和特莎的手錶一起,放在尼奇的塑料首飾盒裡。

墓地那次之後,她本以為肥仔再也不會理她了,因為完事後他幾乎完全陷入了沉默,連聲再見都沒說就走了。但後來他們又在遊樂場外碰了面。她可以看出,他這次比上次爽得多。他們沒有抽大麻,他撐的時間也更久些。後來,他們躺在灌木下的草地上,抽著煙,她告訴他凱斯奶奶快不行了,他告訴她蘇克文達的媽媽給凱斯奶奶開錯了葯還是怎麼的,他也不是特別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克里斯塔爾簡直驚駭極了。也就是說凱斯奶奶本可以不用死,她本可以仍然坐在她霍普街的小房子里。當克里斯塔爾需要她時,她會為她提供一個避難所,裡面有舒服的床,鋪著乾淨的床單,還有裝滿食物和不配套瓷器的廚房,起居室角落裡的小電視總是招來凱斯奶奶的一聲大吼:我不想看那種垃圾,克里斯塔爾,把它關掉。

克里斯塔爾本來是喜歡蘇克文達的,可蘇克文達的媽媽害死了凱斯奶奶。對於敵對陣營的成員是不需要區別對待的。她本來發誓要好好修理蘇克文達,沒想到特莎·沃爾竟然插手了。克里斯塔爾記不清特莎告訴她的那些細節了,但肥仔似乎弄錯了,或者起碼沒完全說對。她勉為其難地向特莎保證不再去為難蘇克文達,但這樣的保證在克里斯塔爾激烈變化的世界中永遠只是短期有效的。

「放下!」克里斯塔爾沖羅比吼道,因為他正試圖撬開特莉放「用具」的餅乾桶。

克里斯塔爾從羅比手中奪過餅乾桶,像對待有生命的活物般把它抱在手上,彷彿那東西會為了活命而掙扎,彷彿那東西的毀滅會帶來嚴重的後果。桶蓋上有幅布滿劃痕的圖:一輛馬車,行李箱在車頂堆得高高的,正由四匹栗色的馬拉著走在雪地上;趕車的車夫手拿號角,頭戴大禮帽。趁特莉還在廚房裡抽煙,克里斯塔爾拿著餅乾桶上了樓,把它藏在自己的卧室里。羅比像小尾巴般跟在她身後。

「我想去公園玩兒。」

她有時會帶弟弟去公園,推他盪鞦韆或是坐旋轉木馬。

「今天不行,羅比。」

羅比哭鬧起來,直到她大吼閉嘴。

稍後天黑的時候——克里斯塔爾讓羅比吃了義大利面圈,給他洗了澡,那時葬禮早就結束很久了——奧伯重重敲響了前門。克里斯塔爾從羅比卧室的窗口看到了他,想搶著去開門,卻還是沒快過特莉。

「你好,特莉。」奧伯說著,不等任何人邀請便跨進了門檻,「聽說你上周在找我。」

儘管剛才叮囑羅比待在自己房裡,小男孩還是跟著克里斯塔爾下了樓。克里斯塔爾能聞到奧伯頭上的洗髮水味道,但那股香味仍然難掩陳年老夾克上面的煙草和汗味。來之前奧伯喝了幾瓶,當他色迷迷地盯著克里斯塔爾時,她能聞到啤酒的味道。

「嗨,奧伯。」特莉的語氣是克里斯塔爾在別的時候聽不到的。隨和的,討好的,那語氣承認了他有權進入她的房子。「你去哪兒了?」

「布里斯托爾,」他說,「你怎麼樣,特莉?」

「她什麼都不需要。」克里斯塔爾說。

透過厚厚的鏡片,他朝她擠了擠眼睛。羅比死死抱住克里斯塔爾的腿,她都能感覺到弟弟的指甲掐在了她的皮膚上。

「這是誰啊,特莉?」奧伯問,「你老媽?」

特莉大笑起來。克里斯塔爾對奧伯怒目而視,羅比的手把她的腿抱得更緊了。奧伯醉醺醺的眼神落到了小男孩身上。

「我的小男孩過得好不好啊?」

「他不是什麼你的小男孩。」克里斯塔爾說。

「你怎麼知道不是?」奧伯咧嘴笑著,平靜地問她。

「滾開,她什麼都不要。告訴他,」克里斯塔爾沖著特莉吼道,「告訴他你什麼都不要。」

特莉夾在兩個比她強悍的意志中間左右為難,最後怯生生地說:「他只是過來看看——」

「不,他不是,」克里斯塔爾說,「操他媽的他才不是呢。告訴他。她不需要任何東西。」她惡狠狠地沖著奧伯的笑臉說,「她已經幾個星期沒吸過了。」

「是嗎,特莉?」奧伯的臉上還掛著笑。

「是的,是真的,」特莉沒出聲,克里斯塔爾只好替她回答,「她還在貝爾堂。」

「撐不了多久了。」奧伯說。

「滾開。」克里斯塔爾被激怒了。

「那裡要關門了。」奧伯說。

「真的嗎?」特莉突然慌了,「他們不會關門的,不是嗎?」

「當然要關門了,」奧伯說,「預算削減,懂嗎?」

「你什麼都不知道,」克里斯塔爾對奧伯說,「都是放屁,」她又告訴母親,「那些人什麼都沒說,不是嗎?」

「預算削減。」奧伯重複道,一邊拍拍鼓鼓囊囊的褲袋,想摸根煙出來。

「我們有案例回訪,」克里斯塔爾提醒特莉,「你不能再吸,不能。」

「那又是什麼玩意兒?」奧伯擺弄著打火機,等著母女倆向她解釋,但沒有人理他。特莉在女兒的凝視下堅持了兩秒鐘,終於不情願地把目光收回,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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