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節

「……從這裡衝出去,扯著喉嚨罵她是巴基斯坦婊子。現在報紙也打電話來想採訪,因為她……」

會議室的門敞著縫,所以,儘管接待員的聲音不比耳語高多少,帕明德從旁邊走過時還是聽了個一清二楚。她不動聲色地迅速上前一步,把門拉開,看見一個接待員正和見習護士緊挨在一起竊竊私語。門突然打開,那兩個人嚇了一跳,忙轉過身來。

「賈瓦德醫——」

「入職的時候簽了保密協議,你明白嗎,凱倫?」

接待員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是,我——我沒有——勞拉已經——我是來給你這個備忘的。《亞維爾公報》打電話來了。威登太太去世了,她的一個孫女說——」

「這些是給我的嗎?」帕明德指著凱倫手上的病歷,冷冷地問。

「哦——是的,」凱倫慌亂地說,「他想讓克勞福德醫生接診,不過——」

「你最好回接診台去。」

帕明德接過病歷,怒氣沖沖地大步走向接診台。到了那裡,面向一堆病人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不知道該叫誰,於是低頭掃了一眼手中的文件夾。

「莫里森先生。」

霍華德笨重地站了起來,邁著慣常的搖晃步伐微笑著朝她走來。厭惡像膽汁一樣湧上帕明德的喉嚨。她轉過身,走回她的診室。霍華德跟在後面。

「帕明德一切都好嗎?」說著,他關上門,不待邀請便在患者位上坐下。

這是他的習慣問候語,但今天聽上去卻像是在奚落她。

「哪裡不舒服?」她生硬地問。

「有點兒難受,」他說,「就在這兒。看來需要點乳膏什麼的。」

他把襯衫從褲子里拽出來,往上掀了幾英寸。在他的大肚子垂下來蓋住大腿根的地方,帕明德看到一片鮮紅的皮膚。

「你要把襯衫脫下來。」她說。

「只有這裡癢。」

「我需要看整個上半身的皮膚。」

他嘆了口氣,站了起來。解紐扣的時候,他問:「看到我今天早上發給你的議程了嗎?」

「沒有,我今天還沒有看郵箱。」

她並沒有說實話。事實上,帕明德已經看到了他發來的議程並十分生氣,可現在不是告訴他的時候。她討厭他把教區議會的事情帶到她的診室里來,討厭他提醒自己在某方面他是她的上級,儘管她在這裡,在這個房間里,有權讓他脫衣服。

「你能不能——我需要看看下面。」

他抱起那攤像圍裙般蓋在腰間的肥肉,先是露出了褲子的上半部,然後終於輪到了腰帶。他雙手滿抱著自己的脂肪,低頭沖她微笑著。她把自己的椅子拉近些,腦袋與他的腰帶平行。

霍華德的肚子上,方才隱藏起來的褶皺里有一片醜陋的、脫皮的疹子,像燙傷般通紅,從軀幹一側蔓延到另一側,活像一張臟乎乎的笑臉。一股腐壞的肉味飄到帕明德的鼻孔里。

「摩擦傷,」她說,「你撓抓的地方起了丘疹。好了,你可以把襯衫穿上了。」

他泰然地放下大肚子,伸手去拿襯衫。

「你會看到,我把貝爾堂的樓也放入了議程中。它如今正在吸引媒體的關注。」

她正在電腦上打字,沒有回答。

「《亞維爾公報》,」霍華德說,「我正在給他們寫文章。」他自下而上扣著襯衫的扣子,「談到了問題的兩面。」

她試圖不去聽他說什麼,但那家報紙的名字讓她的胃部一緊。

「你上次量血壓是什麼時候,霍華德?我沒有看到過去六個月內的檢測結果。」

「沒問題的,我一直吃藥控制。」

「不管怎樣,還是應該查查,反正你都來了。」

他又嘆了口氣,費力地捲起了袖子。

「他們會先刊登巴里的文章,」他說,「你知道他投了一篇文章嗎?關於叢地的?」

「知道。」她沒有聽從自己的判斷,說了實話。

「你有副本嗎?我不想跟他的內容重複。」

她握著血壓計袖帶的手顫抖了一下。袖帶扣不上他的胳膊,於是她把它取下來,起身去拿大號的。

「不,」她背對著他,說,「我從來沒看過。」

他看著她捏球囊,並帶著彷彿觀看某種異教儀式的寬容微笑注視著血壓刻度。

「太高了。」她告訴他。結果顯示低壓一百,高壓一百七。

「我在吃藥。」他撓撓剛才袖帶繞過的地方,然後放下袖子。「克勞福德醫生沒有意見。」

她開始在電腦屏幕上瀏覽他的藥物清單。

「你吃的降壓藥是氨氯地平和苄氟噻嗪,對不對?然後是降血脂的辛伐他汀……沒有用受體阻滯葯……」

「因為我有哮喘。」霍華德邊把袖子捋直,邊說。

「……是的……還有阿司匹林。」她轉身看著他,「霍華德,體重是你的健康問題中唯一要緊的一項。你諮詢過營養師嗎?」

「我開了三十五年熟食店,」他仍然微笑著,「不需要別人教我怎麼吃。」

「生活方式上的些微調整會帶來巨大的改變。如果你能減去……」

霍華德微微眨了眨眼,輕鬆地說:「還是簡單點,我需要的就是止癢藥膏。」

帕明德把心中的怒氣都發泄在鍵盤上,重重地打下抗真菌和類固醇藥膏。處方列印出來後,她一言不發地遞給霍華德。

「謝謝你,」他說著把自己沉重的身體拽出椅子,「祝你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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