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節

等最初惡作劇的興趣褪盡,薩曼莎十分懊惱邀請加文和凱來家裡吃飯。星期五的整個上午她都在和助手說說笑笑,拿今晚肯定會有多糟糕開涮。可是一離開,請卡爾莉一個人打理「香肩巨石陣」(霍華德第一次聽見這個店名時笑得哮喘都發作了,此後雪莉每聽見這幾個字必板臉皺眉),薩曼莎心情就急轉直下。她趕在高峰時間開車回帕格鎮,好順路把菜買回家開始烹調。一路上她尋思著找點什麼樂子讓自己高興高興,於是想到要向加文提幾個讓他難堪的問題。也許自言自語地問凱怎麼還沒搬到他家去住。這個問題一問一個準!

她兩手各提一個莫里森和洛伊熟食店的鼓囊囊的紙袋子,從廣場往家走,在巴里從前那家銀行的自動取款機旁邊碰上了瑪麗·菲爾布拉澤。

「瑪麗,嗨……你好啊。」

瑪麗身體瘦削,臉色蒼白,眼圈灰黑。她們的對話空洞又尷尬。自從救護車之旅之後,除了在葬禮上略致哀悼,兩人還沒說過話。

「我一直想登門道謝來著,」瑪麗說,「你們真是幫了我大忙——我還想謝謝邁爾斯——」

「不用。」薩曼莎答得很是笨拙。

「噢,可是我想——」

「喔,那好吧,請來——」

等瑪麗走遠,薩曼莎忽然覺醒過來,自己剛剛也許讓瑪麗誤解了,以為今晚就可以過來拜訪。

回到家,剛把大包小包放在客廳,她就給尚在上班的邁爾斯打去電話,告知剛剛發生的事情,可是他卻表示四人晚宴再加進一個新寡的女人也並無不可,如此平靜的態度讓薩曼莎大為光火。

「我倒是看不出會有什麼不妥,真的,」他是這樣說的,「瑪麗出門透透風也是好的。」

「但我沒告訴她我們請了加文和凱過來——」

「瑪麗挺喜歡加文的,」邁爾斯說,「這個我一點也不擔心。」

薩曼莎認為他的遲鈍是故意的,專為了報復她那回不肯去斯維特拉夫大宅赴宴。掛掉電話,她琢磨著要不要給瑪麗打一個,請她今晚別來,可又擔心太不禮貌。於是只好寄希望於瑪麗自己沒力氣動身出門。

她踱進客廳,把莉比的男孩樂隊DVD放上,音量調到最大,好在廚房也能聽見。然後把兩個紙袋也提進廚房,開始準備做砂鍋、布丁和密西西比巧克力派。本想在莫里森和洛伊熟食店再買一個大號奶油蛋糕,那樣還能更省事,可是一旦出手,必然會傳進雪莉耳朵,老太婆諷刺她全賴冷凍食品和現成餐點的次數還少嗎?

現在薩曼莎對男孩樂隊的DVD已經爛熟於心,在廚房裡聽著音樂也能想像得出圖像。那個星期,每當邁爾斯待在樓上書房,或者跟霍華德講電話時,她都會把碟片再重溫上一遍。等聽到肌肉迷人的小伙兒敞著襯衫走在沙灘那一段,她來不及脫下圍裙就奔回客廳來看,心不在焉地吮著沾滿巧克力的手指頭。

她本打算等邁爾斯擺餐具的當兒去好好沖個澡,可卻忘了那天他回家會晚一點,因為要先開車去亞維爾從聖安妮女校接女兒。等她意識到他還沒到家的原因,並且想到女兒們會跟他一起進門時,只好飛身奔進餐室上上下下打理起來,然後還要趕在客人抵達之前給萊克西和莉比找好吃的。邁爾斯七點半回到家,看到的是妻子穿著工作服,滿頭大汗,明明是因為自己要請客才導致了這番忙亂,卻打算怪罪於他、大發雷霆的模樣。

十四歲的莉比沒跟薩曼莎打招呼,就徑自走進客廳,從DVD機里拿出碟片。

「噢,太好了,我還在想這張放到哪裡去了,」她說,「電視怎麼開著?你在播這張碟嗎?」

有時候,薩曼莎覺得小女兒身上哪兒跟雪莉有點像。

「我在看新聞節目,莉比。沒時間看碟片。過來,你們的披薩好了。今晚有客人來。」

「又是冷凍披薩?」

「邁爾斯!我要換衣服。來幫我搗搗土豆泥好嗎?邁爾斯?」

可是他自從上樓後就沒了影兒,薩曼莎只好自己出氣似的對著土豆亂砸一氣,兩個女兒坐在廚房中間的餐台邊吃晚飯。莉比把DVD封皮架在減糖可樂罐兒上,邊吃邊朝那封皮拋媚眼。

「麥奇可真性感啊。」她說,還發出一聲銷魂的呻吟,薩曼莎嚇了一跳。不過長著一身漂亮肌肉的男孩叫傑克。女兒和她喜歡的不是同一個,薩曼莎挺高興。

萊克西嗓門特別大,總是以為自己說的話別人都愛聽,這會兒又嘰嘰喳喳地說著學校里的事情,她的嘴就像一挺機關槍,噼里啪啦蹦躂出一串薩曼莎不認識的女孩的名字,她講著這些女孩動作多滑稽,誰和誰又鬥氣了,誰和誰又抱成一團了,薩曼莎根本跟不上趟。

「好了,你們倆,我要去換衣服了。吃完把盤子收拾好,聽到沒有?」

她把燉著砂鍋的火調小,急急忙忙上樓去。邁爾斯在卧室,正對著穿衣鏡扣襯衫紐扣。整個房間都瀰漫著香皂和須後水的氣味。

「一切盡在掌握吧,蜜糖?」

「是,謝了。很高興你還有時間洗澡。」薩曼莎憤憤地說,一把拉出她最喜歡的長裙和上衣,砰的一聲關上衣櫥門。

「你現在也可以洗一個呀。」

「他們十分鐘之內就到。我可來不及吹頭髮化妝。」她踢掉鞋子,其中一隻砸在暖氣片上,梆的一聲響。「你打扮停當之後拜託下樓把酒水飲料擺好行不行?」

邁爾斯走出卧室,她舉起梳子想把一頭濃密的頭髮梳順,再補個妝。她看起來一團糟。等衣服換好了,她才想起穿的胸罩和緊身上衣根本不配。合適的那個呢?慌裡慌張地遍尋未果,才想起把它晾在雜物間里了。她衝到樓梯口,卻聽見門鈴響了。她心裡暗自叫苦,趕緊撤回卧室。莉比的房間傳出男孩樂隊的音樂。

加文和凱是八點準時到的,因為加文害怕萬一遲到薩曼莎會出言不遜。想都想得出,她肯定會暗示他們之所以忘了時間,要不就是因為床戰正酣,要不就是因為惡吵一架。這個女人似乎認為結婚的一項好處是,已婚人士有權對未婚人士的私生活指指點點、妄加干涉。而且她還以為自己粗俗放蕩的言談——尤其喝了幾杯小酒之後——是一種銳利的幽默風格。

「歡迎歡迎歡迎——」邁爾斯退後一步,讓加文和凱進門。「請進,請進。歡迎光臨莫里森寒舍。」

他親親凱的左右臉頰,接過她手裡的巧克力。

「是給我們的嗎?太感謝啦。真高興終於正式跟你見面。加文把你雪藏得可太久啦。」

他又接過加文手裡的葡萄酒,握握手,又拍拍背。加文最討厭這個動作了。

「請入座。薩咪馬上就下來。想喝點什麼呢?」

若是放在平常,凱肯定覺得邁爾斯裝腔作勢、熱情過度,不過這一回她決定暫不先入為主。作為情侶,就應該融入彼此的圈子,跟對方的朋友打成一片。在滲透進加文生活的里程圖上,今晚是有巨大進步的一筆,既然加文以前從未允許她走到這樣深,那就更要讓他看到,她在莫里森家洋氣的大宅里也談笑自若,所以以後再也不用不帶她出席各種場合。於是她對邁爾斯露出微笑,說想喝一杯紅酒,還對寬敞的客廳大加讚賞。這間客廳鋪著松木地板,牆上掛著鑲框畫,沙發上墊子未免堆得有點太多。

「在這兒住了,噢,安享十四年了。」邁爾斯說,手上忙著用開瓶器開紅酒。「你住在霍普街,對不對?那兒的小房子真漂亮,有時候真能買到特別合算的。」

薩曼莎現身了,雖然掛著微笑,卻沒有半點熱度。凱之前只見過她穿大衣的樣子,這會兒卻注意到她緊繃繃的橘色上衣,裡面的蕾絲胸罩纖毫畢露。她臉上的膚色比皮革似的胸口還深,眼影塗得很厚,讓人望而生畏。金耳環互相撞擊,叮噹直響,高跟拖鞋也是金色,在凱看來頗有一股放浪之氣。她感覺薩曼莎是這樣一種女人:參加亂鬨哄的女性深夜派對,覺得脫衣舞會有趣之極,在晚會上醉醺醺地跟別人的舞伴調情。

「嗨,你們好呀。」薩曼莎說。她親了親加文,對凱笑笑。「太棒了,酒都準備好了。我就喝跟凱一樣的,邁爾斯。」

她轉身坐下,已經將另一個女人的外表收入眼底:凱胸部平平,屁股卻不小,穿黑色褲子顯然就是為了掩蓋這個事實。在薩曼莎看來,那麼短的腿,穿雙高跟鞋還能有點救。臉蛋還算漂亮,橄欖色皮膚,色調均勻,黑色大眼睛,飽滿雙唇。可是頭髮剪得短短,像個男孩,對平跟鞋的選擇又是如此決絕,這些都毫無疑問地說明她信奉某種自以為神聖無比的教條。加文犯了同一個錯誤:他又挑了個一本正經、盛氣凌人的女人,這種女人註定會讓他過得凄慘無比。

「那麼!」薩曼莎舉起酒杯,嘹亮地說,「加文和凱!」

她看見加文一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真是心滿意足。可是不等繼續嚇嚇他,或者問出點內幕,好讓雪莉和莫琳羨慕羨慕,門鈴便再次響起。

是瑪麗。邁爾斯領她進屋,在他身邊,她顯得特別瘦小脆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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