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節

下雨了,落在巴里·菲爾布拉澤的墳墓上。卡片上的墨跡洇開了。西沃恩那株結實的向日葵傲視著噼里啪啦的雨珠,可是瑪麗的百合和蒼蘭都奄奄一息,花瓣散落。花槳容顏不再,色彩變暗。雨水侵襲下,河水漲起來了,連排水溝里也溪流汩汩,通往帕格鎮的陡峭道路變得濕滑危險。校車的車窗霧氣重重,看不清外面,廣場周圍吊起的花籃狼狽不已。薩曼莎·莫里森從市裡下班開車回來,雖然雨刷開到最大,車還是小小擦碰了一下。

霍普街上凱瑟琳·威登老太太門口信箱里插著一份《亞維爾公報》,三天了,也不見取進屋去,報紙被雨水浸透,字跡也模糊了。最後,社工凱·鮑登把報紙從信箱里抽出,透過鏽蝕的窗縫朝里張望,發現老太太倒在樓梯腳,四肢攤開,仰面朝天。警察幫忙破門而入,威登太太就這樣被抬進救護車,送到西南綜合醫院。

雨還在下,雇來給老鞋店刷新名號的油漆匠也只好推遲工期。這樣下了好幾天,晚上也不停。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們都低頭聳肩,人行道太窄,頭頂的傘免不得磕來碰去。

霍華德·莫里森卻覺得夜裡窗玻璃上嗒嗒的雨聲叫人心情暢快。他坐在由女兒帕特里夏的卧室改成的書房裡,思索著當地報社寫來的郵件。他們決定刊發菲爾布拉澤議員倡議保留叢地的稿件,但為了公平起見,希望有其他議員寫一篇提議叢地退歸亞維爾的文章,登在下一期報紙上。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吧,菲爾布拉澤?霍華德得意地想,叫你以為一切全會遂自己的願……

他關掉郵件,打量著身旁一小摞信件。這都是陸陸續續遞交來,要求舉行選舉填補巴里留下的空位的。慣例是如有九份提議就需舉行公共選舉,而他已經收到十份。他把十封信全部翻閱了一遍,其間,妻子和熟食店合伙人的聲音從廚房裡傳來,高高低低,起伏不絕,把威登太太昏倒在地、時隔多日才被人發現這樁醜聞掘了個底朝天。

「……不會無緣無故從醫生那兒摔門走掉,是不是?吼得聲嘶力竭,凱倫說——」

「——說是給開錯了葯,是的,我知道。」雪莉說。她認為自己在醫學問題上有他人無法企及的發言權,因為她是醫院義工。「綜合醫院肯定會做檢測的,我想。」

「如果我是賈瓦德醫生,可得惶惶不可終日了。」

「她大概以為威登一家人什麼也不懂,不曉得起訴,但是一旦綜合醫院發現的確是葯開錯了,那可就溜不掉了。」

「飯碗准丟。」莫琳津津有味地說。

「一點不錯,」雪莉說,「樂得擺脫這位醫生的人還不在少數呢,恐怕。樂得沒她。」

霍華德把信件分門別類地擺好。邁爾斯已經填好的申請表單獨放在一邊。其餘的信都是教區其他議員寫來的。不出所料,帕明德一發郵件告訴他有人對競選巴里的空缺有興趣,他就知道會有這六個人在她身邊抱成一團,要求舉行選舉。他把這幫人——連同「說死你」——稱為「鬧事黨」。他們的領袖最近已經隕落了。他在這堆信件頂上放上科林·沃爾的申請表。這便是他們這一方選出的候選人。

還有四封信,他另外歸作一疊。寫信人也個個不出他所料,都是帕格鎮的職業刺兒頭。在霍華德眼裡,他們從來沒有過心滿意足的時候,總是疑心重重,全是《亞維爾公報》多產的通訊員。他們每個人都對帕格鎮的某項深奧事務心有所依,就像著了魔,還自詡「思想獨立」。假如邁爾斯被指定接替議席,將要高呼「走後門」的就是這幾位,不過他們又是鎮上對叢地最恨之入骨的人。

最後兩封信,霍華德一手舉著一封掂掂分量。其中一封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寫來的,她自稱(霍華德從不對任何事掉以輕心)在貝爾堂戒毒所工作(她自謂「女士」,在這點上霍華德倒有些相信她沒說假話)。猶豫片刻後,他把這封信放在了鴿籠子·沃爾的申請表上。

最後一封信沒署名,是用文字處理機打出來的,要求舉行選舉,言辭非常激烈。語句顯得心急火燎,粗心馬虎,滿紙錯字。信中對巴里·菲爾布拉澤的美德讚不絕口,還特別點了邁爾斯的名,說此人「不適合接他的班」。霍華德心想,邁爾斯是不是得罪了哪個客戶,這事鬧大了可讓人下不來台。對於潛在的風險,預先知道倒也好。不過霍華德轉念一想,這封匿名信能不能算競選提議書還存疑呢,於是便把它喂進桌頭的碎紙機嘴裡。這台碎紙機是雪莉送給他的聖誕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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