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九、沒這個道理

孟曉敏的事就這樣作了了結,我心裡有點委屈,好像恨誰似的。我想著自己抗拒了錢的誘惑,又抗拒了色的誘惑,不簡單!我不貪財好色,那我還怕什麼?

我立於不敗之地,誰想踩我的尾巴,妄想!這樣我可以甩開膀子干幾件事了。

這樣想著我把膀子用力一甩,想撞開什麼似的。

這天丁小槐帶了老婆孩子到我家來,進門就說:「強強吵著要找一波玩,宋娜也想找董柳說說話,我就跟宋娜來了。」我連忙讓坐,心裡知道是他有話要說。

記起那幾年我和董柳到馬廳長家去,總是打一波的招牌,怎麼過了這麼多年,還是這一套?董柳跟宋娜說話,先是說服裝,一會兒就轉到皮膚保養的話題上去了。

宋娜說了一個美白去皺的秘方,董柳一本正經記了下來。我看著電視,有一句沒一句跟丁小槐說話,好像相信了他是陪宋娜來跟董柳談美白的,且看他如何轉彎。

看著董柳和宋娜說話,看得出董柳是處於主動地位的。今天不是當年去丁小槐家拜訪的局面了。男人能感受到的東西,女人也一定能夠感受到。對話中的這樣一種優勢地位,這是男人迷戀權位的重要原因,也是女人盼望丈夫榮達的重要原因。

不但男人,女人也會跟著感覺走呢。

丁小槐東說西說,說到:「現在兵越來越不好帶了,人的自主性越來越強了,調不動。」宋娜馬上插過來說:「小槐他經常為難,上個月雲陽市有急事要派人去,人人家裡都有困難走不開,還是他親自去的。我看他這個處長,當起來也可憐。」我心裡好笑,怎麼還是老一套,演雙簧!當年我跟董柳一唱一和,馬廳長還不看得一清二楚?我說:「可憐是可憐,不過宋娜,夢裡想著這一份可憐還想不到的人,那恐怕還不止一個兩個!」我說著笑了,丁小槐也帶點勉強地笑。我馬上又說:「坐在我這個位子上也可憐呢,動一動有人盯著,你信不信?」丁小槐要說的話說不出來,仍不放棄,又說:「市場經濟把人心都搞亂了,動不動就想到經濟效益,你要誰額外多做點工作,他就看著你,等你把下面的話說出來,補助多少?為人民服務的宗旨都忘記了。」丁小槐談為人民服務,我是今天才認識你?宋娜又把頭偏過來說:「還談為人民服務?恨不得做一點事賺兩百塊才好。

他們處里的人,沒有幾個是文雅的。」董柳在一邊喝著茶抿著嘴笑,她非常熟悉這一種表演。我也沒有時間老是繞圈子,就說:「丁處長工作中有什麼難處,看廳里能不能給你一點支持?」我把話挑明了,丁小槐有點尷尬,他說:「我今天來,還是有些事情想給廳里作個彙報。」我說:「我想著你有點話想講。」他又笑一笑,說:「池廳長是誰?什麼事他不知道?廳里準備清理各處室的小金庫,這條政策我們是擁護的。」我說:「廳里這樣做也是為了愛護幹部,怕他們失足。

部里檢疫局就是因為小金庫問題,從局長到處長,這一次是全軍覆沒。錢拿在自己手裡,你要一個人心如止水,那不切實際!上次金葉置業把六十萬擺在我面前,我的心就不跳幾跳?那不切實際嘛!」他慢慢地點點頭,似乎體會到了問題的嚴重,說:「廳里的確也是為我們著想。」我說:「也是為自己著想,下面出了問題,那是上面的責任。現在不像以前誰出問題誰負責,領導也有連帶責任。我想起來就睡不著。小金庫不封掉,處室難免違反政策去創收。現在的老百姓不是以前的老百姓了,他們向秋菊學習,什麼事都要討個說法,到時候他們討說法不是向紅十字會討,向基建處討,還有向你們醫政處討,是向衛生廳討,向我討!」

我想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你丁小槐還能說什麼?誰知他嘿嘿笑幾聲,又笑幾聲,頑強地說:「我們處里的情況確實有點特別,經常要派人下去,廳里那點補助也調動不了積極性,處里還得再補一份。交往也比別的處室多,你下去他請了你,他上來你不請他,那我怎麼好意思,以後又怎麼工作?這樣其實不好,吃個便飯還好些,誰也不貪那點吃,可風氣如此,不是我們一個處擋得住的。別人請你吃海鮮,那是把我們廳里的人當人看。你請他吃蘿蔔白菜,他不會小看了我們衛生廳?請來請去,都是為了面子,中國人就是被這個面子害了。」他的話不能說沒一點道理,人情的壓力有多麼大,我也是知道的。可你丁小槐,一年到頭又在家裡吃過幾餐飯?把你一年的招待費實打實列出來,還不嚇人幾個跟頭?我說:「廳里會安排一筆特別的交際費,怎麼用的,年終向大家公布。」他說:「除非別人來了我們給他吃快餐,不然公布出來那大家會罵人的,反而有損廳里的威信,這來來往往的太多了。」我想,照你說是非搞暗箱操作不可?我說:「那你意思是?」他說:「我們處里情況特殊,能不能給點特殊政策?」我想他們醫政處的確也有點特殊,就說:「廳里再研究研究。」

以後幾天,像約好了似的,各處室都跑來訴說自己的特殊情況,理由都很充分,比丁小槐的還充分。按處長們的意思,如果事事都要到財務上去要錢,那工作就沒法做了。我知道這都是表面上的理由,實際上的理由,就是要把錢掌握在自己手裡。當基建處的易處長也來說過一套話時,我說:「中央明文規定收支兩條線,這是制度。小金庫出了多少問題?現在廳里想讓它亮相,怎麼大家都要死死地捂著,你們就不怕犯錯誤?」易處長微低下了頭說:「如果我們這點內容都叫做犯錯誤,天下犯錯誤的人就太多了。誰還真的能把天下的人一網打盡?又靠誰來打呢?誰來打?名正言順的腐敗像禿頭上的虱子還捉不過來呢,誰來管這些毛細的事?」他說的也是實話。說來說去,他們的利益還是不能碰的。可依了他這個實話,我想做的事就做不成了。廳政公開從小金庫入手,第一步還沒邁出去,就擱淺了。我一肚子火想沖著易處長發出來,抬眼看他很老實甚至有點可憐的站在那裡,就說:「你去吧,讓廳里再想想。」

我忽然感到了孤獨,事情還得靠大家去做,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也不能把他們都撤了。都撤了他們鬧起來,鬧到省里,我也不好看。我懷疑他們私下是通了氣的,甚至達成了默契,不然怎麼都跑來說一套話?丁小槐,他很可能就是只領頭羊。我不能把所有人都晾了,晾你丁小槐還是辦得到的。他以出差的名義帶著全家去廣州遊玩,在小金庫報銷了,這我知道。去給自己分了幾萬塊錢的加班費,這我也知道。還有,有一輛小車天天接送他兒子上下學,是什麼背景?接送的人是雷鋒嗎?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丘馮幾位說了,丘立原說:「有這樣的事,這個丁小槐也太不像話了!」我說:「要特殊政策我沒有,要找個人當處長還是有的!」馮其樂說:「慢慢來吧,處理一個幹部也不那麼容易的。」我覺得馮其樂在這件事上老是不配合,心中閃了一下,把他拿掉?晚上馮其樂到了我家,坐下就說:「有些話我當著他人不好說啊!廳里的人不一定都是支持這件事的,池廳長人沒看出來?」他一提醒,我忽地醒悟了:「你是說他?」凌空寫了一個「丘」字。他說:「根據我的消息,他在各個處室做了一些工作,他其實是那些人的頭,不然他們也不敢一個一個來找你。」我明白了,丘立原想推動我走得更遠,無法止步,也無法回頭,等我下不來台,他的機會就來了。說來說去,這項改革觸動了處長們的痛處。要說錯誤,誰沒犯過點錯誤,誰以後又能保證不犯錯誤?認真起來還有個完嗎?我認真起來,這就威脅到了他們的安全感。為了保護自己的既得利益,他們組成了聯合陣線。馮其樂說:「我前幾天說大家的反應很大,就是這些人,有些人說的話不好聽。」我輕鬆地笑了笑說:「不好聽的話你說幾句我聽。」他說:「就不必說了,無非是說廳里太追求政績了。」我手指點著桌面說:「我無非是想兌現黨的政策,廳政公開喊了這麼多年,哪一點公開了?」他說:「世界上的事,也不一定能夠一五一十拿書來對的。」他說得很委婉,可意思很明白,我是過於認真,認真到有點書生氣了,世上的事情,又有幾件是從道理出發的?

上面的人只知道講政策,可這些政策在下面操作起來難度有多大,他們就不管了。

真認起真來,連我這個自認為在樹立形象的人都難以過關,我沒打濕過手?

說到底我也不能太認真,只要大家不過界線不犯大錯就算了。其實上面也只要求大家不犯大錯,我又何必?要求大家安分守己拿著那一份工資獎金,那可能嗎?

有了權力他們一定要為自己謀點什麼,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上帝也沒辦法,我總不能說自己比上帝更偉大吧。我沒料到自己竟是這樣孤立,丘立原不用說了,連馮其樂也不支持我。我氣惱地說:「那丁小槐怎麼辦,丁小槐?平時吃吃喝喝就算了,去旅遊呢?給自己發加班補貼呢?我倒要查查他到廣州出了什麼差!」

馮其樂說:「按說吧,丁處長肯定是不對的,這樣做的人呢,廳里哪裡又是一個兩個?扯出來一串,工作就不好做了。為了廳里的安定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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