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五、有悟性的人

我在圈子裡活動了半年,覺得自己還算一個有悟性的人,簡直有點如魚得水的感覺。像我這麼一個有悟性的人,竟被冷落了這麼多年,回想起來簡直不可思議。在圈子裡活動,最重要的就是對周圍的人特別是大人物的心思了如指掌,要吃透他們。我的悟性就是憑著本能準確把握那些無法言說卻又意義重大的事情,這些大事情都發生在小地方比如酒桌上,似乎是不經意的一句話。有時候我為了分析那樣一句話後面的內容,其中的感情色彩,用詞的分寸,要進行長時間的思考,把各種人物關係都考慮進去。別人都在一點一點地尋求進步,我也這麼做著,這一點一點的意義實在大得很,這是積累,積到一定程度就有質變,可不能掉以輕心。有時候我也按照古希臘聖人的教誨,停下來認識認識自己,覺得自己有點卑瑣。我整天地這麼察顏觀色,利用一切可能的渠道體察大人物的心思,並不動聲色地予以迎合,這點悟性也只是有悟性的卑瑣有悟性的奴性罷了。這樣我免不了在心裡罵自己幾句,可罵歸罵,該怎麼做還怎麼樣,不做行嗎?能夠罵自己幾句又使我非常得意,這使我多了一點精神優越,罵自己的悟性可不是每個人都具備的!

三月底參加博士學位考試,考試之前馬廳長安排我跟導師寧副院長見了面。

見面之後我對考試就有了把握。六月底錄取通知就下來了。七月份我評上了職稱,是副研究員了,職稱到手,分房分數比當科長又多了五分,比年初當辦事員更多了十分,就分到了兩室一廳的套間。搬家的前天晚上董柳激動得一夜沒睡著,半夜裡也把我推醒來討論房子,說:「如果我睡著了醒來是什麼感覺,恐怕人都會浮起來吧?」我含糊說:「那還可以浮到天上去。眼皮里就沒一寸深的水!

別人住一百幾十個平方,那他長生不老?」她說:「你怎麼敢跟馬廳長比?」又說:「我真的睡不著,做夢一樣就有自己的廚房了,總有一種插了翅膀要飛起來的感覺。」我說:「這算什麼算什麼!」才半年多我對什麼科長已經不屑一顧了,我的心要大得多,想得遠得多,但我不願跟董柳說。還是在去行政科拿鑰匙的時候,申科長說:「池科,你那房子其實也用不著怎麼裝修。」董柳說:「裝還是要裝一下的,好不容易分到一套房子,委屈了我自己倒沒什麼,我就不願意委屈了房子,委屈了房子我心裡就堵著。」申科長說:「小柳子你信不信好事它要來,門板都擋不住。我在廳里二十多年了,也看出一點來了。通的人總是通,不通的人總是不通。」房子沒怎麼裝修就住了進來,董柳很不甘心,不停地感嘆說:

「這麼好的房子,害得我感覺沒到位。筒子樓都住了這麼多年,這裡還不得住個半輩子?」她的想像力還是不夠,我也不去說她。

九月初我拿著錄取通知去中醫學院報了到,一去就傻了,寧副院長帶四個博士,只有我是正經學中醫的,其它三人,一個是雲陽市委副書記,一個是省計生委副主任,再一個就是任志強。當初任志強也來參加考試我感到意外,也覺得可笑,誰知他真錄取了。從沒學過中醫的人可以跳過碩士直接讀中醫博士,這世界真的是改革開放了,老皇曆是翻不得了。這些怪事離開了權和錢就根本不可能發生,我不用去了解就明白,否則他們憑什麼?什麼事都是人在做,規則只能限定那些沒有辦法的人。對有辦法的人來說,規則還不如一張揩屁股紙。別的人做不到,看還是看得到的。看清了雖沒有辦法,但對那些黑紙白字的東西,誰還會當真?除了我,他們都是坐小車來的,看到這個場面,我覺得自己實在也沒有必要那麼興奮。倒是中醫學院藥物系有兩個副教授和我們一起考的都沒考上,有的人從魚頭吃到魚尾,是以另外一些人吃不上為代價的。我想他們會到上面去捅一傢伙,叫一叫委屈,可居然沒一個人吭一聲。現在的人修養真好啊。再想一想他們也只能這樣,事情就是如此,就擺在你的鼻子下面,看清了又如何?看清了也就白看一眼罷了。他們只能修養好,修養不好又能如何?

申科長說得不錯,好事它要來,門板都擋不住。年底廳里又下了文,調我到醫政處當副處長。下文的那天尹玉娥一臉的疑惑,不停地用眼睛來瞟我。她家老彭已經從副處長的位子上被撤下來,她整天萎靡不振,說話像長了霉似的,沒有幾句不是陰暗潮濕。對那些刻毒的怪話我裝作聽不懂,也不報告,打死老虎沒有什麼意思。也許她本能地感到了自己的厄運和我的幸運之間有著什麼聯繫,可找不到其中的線索。她顯然不相信我憑董柳會打針而好運連連,但縱有千般怨氣,也只好隱忍不語。我感到自己的心變硬了,對別人的痛苦如此平靜。我把事情給她交待了,說:「還有什麼事你來醫政處找我。」她說:「沒什麼事了。」想不到面對面坐了五年,分手時如此冷淡。她這個任性的人,也不想想我池大為今天是何許人也,把一肚子的不高興都寫在臉上,這能有出息嗎?

到了醫政處,辦公室已經準備好了。小梁開玩笑說:「池處長,今年是你的大年啊。」我說:「我是一棵桔子樹嗎?」又指了袁震海說:「你把我這個假處長叫成了處長,真處長會有想法的啊。」我想著按慣例應把處里的人召在一起開個見面會,可袁震海一字不提。按我以前的想法,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我真不屑於去爭,可事情就是這點雞毛蒜皮湊起來的,這些地方不斤斤計較,被冷落了還裝作毫無感覺,那以後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出了局,連手下的人也會看小了我。見面會也只是演個戲,可哪怕是戲也非演不可,圈子裡形式比內容更有內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說:「什麼時候跟大家見個面吧,處里的同志我也只是面熟,名字都叫不上來。」小袁作沉默狀手一拍桌子說:「我正在想怎麼安排呢。明天下午廳里考法律常識,考完了大家見見面。」我說:「就那樣吧。」能有那麼個意思就可以了,我也不想過分計較。下了班我看到廳里的通知,明天下午三點半到五點考法律常識。我想考完了再回到處里來,就下班了,那還像個什麼見面會?

瀉肚子似地稀稀拉拉的那還不如沒有的好。我心裡涼了半截。

一直到下班我都在想著這件事,心裡堵得慌。董柳說:「大為你還有什麼不高興的事?一系列問題稀里嘩啦都解決了,我沒有野心,一輩子這樣就可以了。」

我說:「女人天生就是女人。」她還要問,我就把事情說了。她說:「那你還是要去找馬廳長。」我說:「一粒老鼠屎大的事也找馬廳長,他又不是我養的家丁。」

她說:「那就算了。」我說:「今天這個事算了,以後算了的事就沒個完了。

圈子裡的小事都牽著大事。說真的我也不想計較這貓尿狗屁的事,可你不計較吧,有了他的戲就沒你的戲了。」想來想去非找馬廳長不可,對他是件小事,對我可是一件大事,這是給我定一個位啊!就跟董柳帶著兒子打的去了。

馬廳長一家正在吃飯,董柳一進門就說:「一波說好久沒看見渺渺妹妹了,吵著要來看妹妹,我正好想著來看沈姨,就拖著池大為來了。他怕打攪馬廳長,還不肯來呢。」沈姨說:「只管來就是,老馬有事到書房裡去做。」渺渺飯也不肯吃了,拉著一波的手要去玩。保姆把她抱回來,按在飯桌上。馬廳長說:「小池今天上任了吧。」我說:「去了。」董柳說:「上任了就應該高興,組織上信任你,多挑擔子,不知他怎麼就不太高興,叫他還不肯來呢。」馬廳長說:「小池他還不高興,不會吧。」我說:「說起來都是小事。」馬廳長說:「小事也跟我說說,我看有幾斤幾兩?」我厚著臉皮把事情說了,又說:「我主要是想到以後怎麼更好地開展工作,稀稀拉拉開個會,我以後就不好說話了。」馬廳長笑了說:「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我這就打個電話。」放下飯碗就去了書房,我攔也沒攔住。一會出來說:「你明天照常去上班吧。」董柳說:「馬廳長你別信大為的羅嗦,煩不煩?這點小事還要您來管,那您一天到晚還有時間吃飯睡覺?」

沈姨說:「那也要看誰的事。」吃過飯馬廳長看新聞聯播,我們就逗著孩子玩,董柳跟沈姨有講不完的話。玩了一會我們就告辭了,走時渺渺喊:「一波哥哥明天再來,跟我玩。」到門口沈姨說:「小柳子你把池大為打扮得正規一點。」

董柳說:「他隨便慣了,一年到頭就是一件夾克。」馬廳長轉過頭來說:

「以後有什麼事其實可以打個電話來。」

上了公共汽車我說:「以後對馬廳長我們有什麼說什麼,還演什麼雙簧?沒有他看不清的事!誰的屁眼裡夾著怎樣的屎撅子他不知道?」董柳說:「出門時他說那一句,我都不好意思了。馬廳長是我們的恩人,我們也要誠心相對。」又說:「沈姨要我把你扮得漂亮點,你明天去買幾件好衣服。」我想著沈姨的話,正規點那就是西裝革履,這話有信息含量,可不是隨便說的。我說:「好衣服幾百上千一套,你又扯得心裡痛了。」誰知她說:「明天跟董卉借三千塊錢,把你從頭到尾武裝一下。」看來她也不是不懂要投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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