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看看這幾個中國人吧

馬廳長要去安南地區檢查工作,把我和丁小槐帶去了。這樣我知道晏一鶴並沒有去彙報什麼。到安南已是晚上七點多鐘。車開到衛生局,我說:「不會沒人吧?」大徐說:「有人沒人要看是誰來了,你來了那就沒有人了,今天到半夜都會有人。」到二樓辦公室,果然有人,而且是六個人。見了馬廳長,殷局長說:

「等得我們好苦,廳長!算著您最遲五點鐘到的,七點還沒到,我們心裡都那麼緊緊揪著,不敢往壞處想。」丁小槐說:「馬廳長在豐源作了一個精彩的演講,就耽誤了。」說著順勢站到馬廳長身邊,擋住了我。馬廳長說:「這是小池。」

把我叫上來,「北京中醫學院的研究生,我把他留在廳里了。」殷局長使勁和我握手,又跟丁小槐握手。丁小槐垂著眼不做聲。我想:「馬廳長的眼睛到底是雪亮的啊,你以為你想著要壓我就真的壓著了?」這握手一先一後,說起來不算個屁事,可在這個份上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吃了飯殷局長几個把我們送到神鹿賓館,反覆交待了經理,就去了。馬廳長是一個套間,另外兩個單間,丁小槐想一個人一間,大徐說:「誰不怕打鼾就跟我一間。」他打鼾是出了名的,有透過牆的力量,每次出來都不敢住馬廳長隔壁。

丁小槐說:「只怕我也打鼾。」見他這樣不肯為別人考慮,我說:「那你們那個打鼾的住在一起,等於聽自己打鼾。」丁小槐說:「那還是徐師傅自己一間算了。」

大徐去了,丁小槐把小紙箱打開,是一個豆漿機,開始給馬廳長磨豆漿,一邊說:「馬廳長從來不喝豆粉沖的豆漿,口感不行。」丁小槐找地方煮豆漿去了,馬廳長洗完澡,到我們門口看了一下,我想著有什麼事,就跟了過去。馬廳長拿出圍棋說:「池大為聽說你也會幾下子?」我說:「也會那麼一點。」這時丁小槐端了熱豆漿進來,往桌上一放,順勢坐了下去說:「馬廳長今天再跟我下一盤指導棋,讓三子。」馬廳長說:「今天讓五子。」丁小槐說:「那我一定要贏一盤,大為看我贏呀。」又說:「我們跟馬廳長下棋,那是李鬼碰見了李逵。」下著棋馬廳長隨口說:「忘記帶襪子來換了。」丁小槐說:「我這就去買一雙來。」

卻看著我。我說:「我下去看看?」回來說:「到處都關門了。」這時丁小槐已輸了一盤,還要下一盤,我就回房去了。

很晚了丁小槐才回來,端個盆子出去了,好一會還沒進來。熱水瓶里沒水了,我端了杯子去打開水,看見丁小槐站在樓道盡頭的電水爐邊,見了我想擋住什麼似的。我一眼看見電水爐上烤著兩雙襪子,知道他把馬廳長的襪子洗了在烤乾。

我裝著沒看見,接了水就走了。半天他進來了說:「還沒睡?」躺下去摸出一本書來看,我瞥一眼是《圍棋初步》。我說:「你還不睡?看什麼書?」他說:「就這本書。」把書揚了一下,又問我看什麼書。我說:「何夢瑤的《醫碥》。」

他說:「鑽研業務,那好。等你成為當代李時珍了,我就有寫回憶錄的第一手材料。」我說:「我其實也想學學圍棋,學好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馬廳長叫我,說:「到外面看看有襪子沒有,買兩雙來,要純綿的。」一會我買來了,馬廳長說:「丁小槐吧,他還是好心,昨晚把我的襪子洗了還烤乾了,怪不得我起來找不到襪子。我看見兩雙襪子烤在那裡,是不是把我的和別人的一起洗的?這裡的盆子也不能用,腳氣病很容易交叉感染的。

我有一年穿了賓館裡的拖鞋害上了腳氣,天下的葯都用盡了,真菌比日本鬼子還頑強些。」我想,丁小槐在一雙襪子上動這麼多腦筋,他不怕馬廳長看小了他?

吃早餐時丁小槐低頭看馬廳長的腳,發現襪子不是自己洗的那一雙,臉上很不自在。

上午聽殷局長彙報工作,丁小槐似乎是隨意地,把記錄本往我跟前一丟。我看看馬廳長又看看記錄本,馬廳長几乎不察覺地點一點頭,我只好拿起筆來作記錄。丁小槐儼然地聽彙報,偶然也問一兩個問題。我去瞧馬廳長的神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看來丁小槐真把馬廳長摸透了,什麼時候該沉默,什麼時候可以說上幾句,他都瞭然於心。下午殷局長陪馬廳長去了地委,我和丁小槐跟幾個副局長談幾個具體事情的細節。巫副局長說:「有幾個問題向廳里的同志彙報一下。」我連忙說:「大家討論。」丁小槐端坐著,一枝筆在手中轉來轉去,卻不寫什麼,點著頭「嗯嗯」地示意我作記錄。我裝著聽不懂,他只好算了。談著話丁小槐不停地打斷巫副局長的話,左問右問,拿足了派頭。雖然是馬廳長留下我們來談工作,卻也並沒授權給他來主持,他憑什麼擺出這副當仁不讓的派頭?我想那幾個副局長都年齡一把了,面子又怎麼下得來?誰知他們連一點彆扭的神態也沒有,就把丁小槐當作了廳里的領導,恭恭敬敬地,問一句答一句。他們的神態激發了丁小槐的情緒,越發地神采飛揚,思維也居然特別活躍,提的問題也都還在點子上,甚至有幾處超水平發揮,使我都吃了一驚,可見他平時還是動了腦筋的。這樣一來巫副局長几人越發把他當作了個人物,我偶然插問幾句,他們也沖著丁小槐作答。丁小槐興奮得臉上泛光,一副過足了癮的樣子。我看那神態覺得可笑,這有什麼過癮的?要過癮你過去吧你!丁小槐越是容光煥發,那幾個人就越是神態謙恭,甚至連「丁主任」都叫出來了,丁小槐也不去糾正。我看著巫副局長等人,心裡嘆氣說:「看看這幾個中國人呀,看看這幾個中國人吧!」

晚上去賓館吃飯,我們到那裡去等馬廳長,地委童書記也會來。童書記十多年前和馬廳長一起援藏有二年多。到了賓館門口,衛生局人事科肖科長迎上來說:「幾個包廂都被人訂去了。」巫副局長臉一沉說:「上午就交待了的事,還辦砸了?童書記會來你知道嗎?等會你自己去跟殷局長說,讓童書記也坐在大廳里。」

肖科長說:「我上午就交待了小方,他訂了菜,忘記訂包廂了。」我說:

「換一家也是一樣的。」巫副局長說:「只有這家還像個樣子,童書記平時請客都在這裡。」我說:「坐大廳里也一樣吃。」丁小槐馬上說:「大為你的意思是要馬廳長坐大廳?」巫副局長說:「肖科長你是不是請他們哪一撥人讓一讓,就說童書記有客人,童書記。」說著一根手指朝天上一戳一戳的。肖科長進去了,我也跟進去。小方正在一個包廂門口求那些人,裡面的人都坐好了,不肯起身。

肖科長沉著臉說:「小方你惹出了多大的禍你知道不?童書記會來,等會你自己跟童書記講去。」小方苦著臉,急得要哭。這時丁小槐也過來了,認出小方是大學的同學,趕緊上去握手,小方難堪地笑笑。丁小槐對肖科長說:「還沒辦好?馬廳長他們就要到了。」肖科長盯小方一眼,不做聲。小方說:「裡面是市政工程局的張局長。」丁小槐站在門口說:「這個包廂的同志能不能讓一下,衛生廳的馬廳長從省城來,想接待幾個客人。」裡面一個人說:「馬廳長?不知道。

只聽說有個牛廳長,拉犁去了。」肖科長說:「是這麼回事,地委童書記童渺同志想在這裡請幾個省里來的客人。」那個人學著他的聲調說:「是這麼回事,我們張局長張曉平同志要在這裡請省里的程書記在這裡聚一聚。」那個張局長喉嚨里發出一種特別的聲音,像咳嗽又像喘粗氣,那人馬上就不做聲了。張局長說:

「童書記他真的會來,童書記他?既然童書記他有公事,我們讓一讓那是應該的。

只是等會真童書記不來,我們這個假童書記會過來攪棚的。」說著拍一拍那個人的肩。

肖科長說:「騙你嗎?在安南誰敢冒童書記的名?吃了豹子膽也沒這個膽!」

市政局的人一時都去了。肖科長說:「我到門口去接人。」就去了。小方說:「我去看看。」也要走。丁小槐一把拉住說:「就開餐了走什麼走?」小方說:「我還得去幼兒園接女兒呢。」丁小槐說:「都六點多了,接女兒?」小方苦笑一聲說:「唉,能跟你們省里的人比?這種場面有我的位子?跑腿的人呢。那時候聽你的留在省城就好了。想著家裡人都在安南,回來了,錯了。」丁小槐說:「等會我跟你們肖科長說,讓他以後方便方便你。」小方說:「連他自己都是個沒位子的人,一桌就你們十個人,算好了的。」丁小槐說:「那我跟殷局長說一說。」

小方說:「慚愧,慚愧。沒想到今天會碰到老同學,不然我裝病也要躲那麼一躲。」掙開丁小槐的手去了。

這時馬廳長童書記進來了。市政局的幾個在大廳里朝這邊看,張局長站起來招呼了一聲「童書記」,童書記沒聽到,張局長「嘿嘿」笑幾聲,坐了下去。進了包廂,童書記說:「老馬咱們今天喝點,當年在拉薩也是喝點喝點就把那兩年熬過來了。」丁小槐說:「度數可別太高,馬廳長這幾年酒量不比以前了。」童書記說:「那就不上茅台,五浪液吧。」殷局長說:「兩瓶。」經理親自拿了酒來,服務小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