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路遇轉角 第二十三章 劍對劍

他們生於北地,長於北地,都是飽經蠻荒環境歷練的獵人和戰士。淺水鎮沒有一個男人或女子,不熟悉武器的使用,沒有一個人對如何殺死敵人一無所知。獸人和地精在這片荒原實在是太常見。

淺水鎮鎮民十分了解這些居住在漆黑山洞裡的生物的習性,也十分清楚骯髒獸人的慣用伎倆。

簡直太清楚了。

儘管布魯諾王和他的朋友們警告過他們碎踵鎮的災變,斥候小隊也並沒有提高戒備。即使崔斯特帶回了幾名試圖遠離淺水鎮南門的壯實的獸人戰士—它們熟稔地在附近迅速穿行—斥候們依然故我。

隨即,他們窺察到獸人的蹤跡,然後達成共識,至多這種生物只有兩到三隻。渴望戰鬥的斥候們把搜集情報的任務撇在腦後, 沿痕迹追到了一條堆滿巨石, 且水位很淺的小溪谷。

他們知道離目標已經很近了,所以早就掣出了長矛。

領頭的女子向身後的隊伍示意, 讓他們跟緊些, 而後她蹲伏下來,在巨石間匍匐前進。

她得意地笑著,因為她認為身邊這塊石頭的另一邊,那兩個或是三個獸人已經必死無疑。

而當她繞過石頭,看到既不是兩個, 也不是三個獸人, 而是二十名人形生物拿著武器,站成一列的時候,她的表情僵住了。

她確信自己還沒有被發現,而她的小隊早就已經被發現了——很可能就在潛入溪谷的時候——女子閃回到石頭後面,坐在地上。她想要去把朋友們帶離此處,或者至少讓它們多多少少採取一些防禦措施。於是她馬上付諸實施,先是揮舞著手臂吸引他們的注意,繼而讓他們躲到山脊後頭去。

她怔立當場。先前從滿笑容的臉變得死氣沉沉。就在他同伴背後的山脊處,女子看到的毫無疑問是眾多敵人的身影。

追蹤小隊里傳出的一聲驚呼讓全體成員都轉過身去,他們看見了恐怖的一幕。獸人大隊一邊發出戰鬥的吼聲,一邊衝下山坡。女子手腳並用,試圖回去加入她的夥伴們,但是頭頂巨石邊傳來的腳步聲讓她退縮了。二十個獸人從她上方轟然經過,逼近了它們的獵物,女子明白她的夥伴們死定了。敵人太多了,她思忖,太多了。

血腥戰場里爆發的痛苦的恐怖嚎叫,使她本能地畏縮不前。她見到一名同伴被三柄獸人長矛高高挑起,他又踢又叫,竟然還把自己從那上面弄了下來,並設法保持了平衡,但他無疑已經受了重傷。

他決絕地站著,直到幾個獸人跳到他的身上把他砸倒。

女子全身癱軟,她擠進兩塊互相支撐的巨石下的夾縫,把自己癮藏起來。她竭力屏住呼吸,竭力忍住滿腦子的想放聲尖叫的慾望。在石頭下她看不到戰況,但是她聽得很清楚,清楚的過了頭。

受驚過度的她倒在那裡的陰影中,在喊叫聲止歇後又待了很久很久。她知道至少有一名同伴被當作俘虜帶走了。

但是她什麼也做不了。

她呆在那兒,每時每刻都在祈禱不要被路過的獸人發現,同時在天亮以前強忍淚水。

沉重的疲憊向她顫抖虛弱的身軀襲來。

第二天一早,鳥鳴聲把她驚醒。儘管仍然驚懼不已,她還是積蓄起勇氣爬出了石罅。用腳從來的路出去,不論是從心理還是生理上,對她來講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走出的每一寸都令她感覺更加沒有安全感,她甚至覺得,還是讓一根長矛在肚子上開個洞更乾脆。

當眨眼躲避炫目的日光時,她已經可以坐直身子了。

這時她看到了同伴的屍身,肢體殘缺——往往手在一邊,而頭卻離得老遠。獸人不光將他們屠殺,還褻瀆了他們的遺體。

女子強忍悲聲,力圖轉身站立,但是卻半途而廢,跪在地上大嘔特嘔。

她又用了好長時間才站起來,然後在她的朋友們和狩獵夥伴的屍體邊徘徊了許久。她沒有試圖辨別屍體,或是尋找某人的內臟和頭顱;也沒有清點屍體數目,弄清楚是否有人被作為俘虜帶走了。

這時做那些都沒有意義,因為她確信,即使有被擄走的人,現在也已經死了。

或者說希望他們死了。

她緩緩地,警覺地爬出溪谷,然而卻沒有發現任何獸人埋伏的痕迹。邁上石崖的第一步極為艱難,第二步也一樣,但是接下來的每一步都較之前的一步輕鬆了一些,迅速了一些,也更堅定一些,直至她奔跑著穿越了眼前的大地,回到自己的家園。

「我跟你說,這根本不對頭。」一名矮人喊道,他似乎喝了過多的蜜酒。這暴脾氣的傢伙站在椅子上用拳頭帶著一腔挫敗感猛擂桌子,「你不會忘了這些年頭的事吧!這些天殺的年月!它們比你們的年紀都長!」

他對坐在這擁擠酒館臨近桌子的一小撮人類搖了搖中指,結束了發言。

吧台遠端辛格斯正坐視這一幕,而且他還若有所知地點了一下頭,其時那幾個人類正對醉酒的矮人比著中指,對他說「老實坐著,然後把你那長毛的嘴閉緊點。」

米拉巴里有誰的指節是沒有因為最近毆鬥而淤青過的?

「神哪,可別再打起來。」一邊有人低聲說。辛格斯扭過臉打量那個坐在他旁邊的矮人,老矮人點點頭, 抓過杯子再次念叨那句話, 但還沒等到把它舉起來就停下了。「阿格蘭瑟?」

辛格斯驚奇地問。

身披邋遢破舊的偽裝的議員阿格蘭瑟,在嘴前立起了手指,示意辛格斯不要作聲。

「是我。」他低聲說,同時環顧四下以確定沒人注意他們。「我聽說外面要出亂子。」

「你那個白痴侯爵埃拉斯圖,把托格•錘擊者從半路拖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惹出亂子了!」

辛格斯點明,「每天、每夜都要發生十幾場爭鬥,現在那些蠢貨人類居然跑到這裡來,除了找麻煩還是找麻煩。」

「地上城的那些人可把這件事看作是忠誠的檢驗呢,」議員辯解,「檢驗你們是忠於血脈還是忠於城邦。忠於城邦對他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你的口氣又像個人類了。」辛格斯警告他。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阿格蘭瑟開解道,「你要是不想知道事實,那就別問啊!」

「呀呀個呸!」辛格斯對此嗤之以鼻。他一把舉過杯子灌酒,一口喝下了足有半杯之多。

「那侯爵對米拉巴人民的忠實又怎麼說?那種行為(指逮捕托格,見下文。譯者注)完全不算數嗎?*」

「埃拉斯圖以為,他制止托格帶著米拉巴的秘密前往秘銀廳,是為他的人民做了一件好事。」阿格蘭瑟回答他。這種論調,自托格被囚禁後,辛格斯和其他人早已聽過無數次了。

「就算把從你老母生下你,到你被埋進黃土的時間都加在一起,也沒有那許多年!」喝高了的矮人說話聲音更大,語調也更激烈。

他正對那幾個人揮舞拳頭,而不僅僅是一根手指。他把椅子拉到一邊,搖搖晃晃地走向他們,後者一齊站起身,酒館裡的其他人類也站起來——更多的還是許許多多的矮人,包括那個醉酒者的同伴,他連忙跑過去拉架。

「比侯爵統治和在世的時間都長,比他的十個前任,和一大票後任加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辛格斯對阿格蘭瑟悄聲說道,「托格和他的同宗們,在米拉巴之為米拉巴之日起,就為這座城市效命。你不能把這樣一個傢伙投進監牢,還巴望他的族人不生事。」

「埃拉斯圖依然很確信他作了正確的決定。」阿格蘭瑟答道。

就在一瞬之間,辛格斯認為,他的臉上浮現了一絲悔意。

「那我希望你能告訴他,他就是一傻X。」辛格斯直率地說。

阿格蘭瑟表情立即變凝重了。

「涉及到我們的領導人時,你最好注意一下你的措辭。議員警告他,「成為耀石議會成員時,我曾立誓效忠米拉巴和埃拉斯圖。」

「你在威脅我是嗎,阿格蘭瑟?」辛格斯靜若止水地問。

「我在建議你,」阿格蘭瑟更正,「隔牆有耳,仔細著些。埃拉斯圖侯爵很清楚這裡會滋生麻煩。」

「他要是不放了托格還會有更多麻煩。」辛格斯抱怨。

阿格蘭瑟長嘆一聲:「我過來請你幫我平息騷動。這地方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我聞都聞得出來。」

他正巧說完的當下,醉酒矮人掙脫了同伴,沖向人類,將口角升級了。

「看到了?」酒館亂得炸開鍋時,阿格蘭瑟朝辛格斯喊道。「你是站在我這邊還是他們那邊?」

辛格斯沉著地坐著,即使身邊的騷亂席捲而過也如此。此時一個被他反覆琢磨了一個月的抉擇,就呈現在他的面前。他四下張望那愈演愈烈的戰事,矮人與矮人,人類與矮人正捉對廝打。最近,辛格斯一直在夜晚的爭端中充當和事老的角色,通過交涉手段,期盼能讓侯爵收回監禁托格的成命,或許埃拉斯圖能發覺,自己當初逮捕托格是犯了個錯誤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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