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當旅程終於盡頭 第十九章 颶風來襲

「我這一輩子還從沒覺得像現在這樣窮途末路。」凱蒂布莉兒在風聲中說道。

她身後稍低的地方,矮人們、瑞吉斯和沃夫加正在張羅晚飯和忙活紮營事宜,而女郎則從她的職務里抽出身來,理順自己的情緒。

各種各樣凱蒂布莉兒未知的情愫在她的腦海盤旋糾纏。上次作戰自然已經不是她第一次以身涉險了,也不是第一次在被她所痛恨的敵人面前感到無助。此前,有一次她被刺客阿提密斯•恩崔立俘虜,被捲入到他對瑞吉斯的追蹤當中,但是那時她只是單純的感到恐懼,並沒想到有可能喪命。

她在孤立無援地被聚攏的猥瑣的獸人圍個正著時,絕對不會覺得愜意。在那可怕的一剎那間凱蒂布莉兒不可避免,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己的死亡。在那可怕的一剎那,她生命中所有的希望與夢想都被衝垮了…

被什麼衝垮的?

悔疚?

誠然,她和別人一樣充實地生活過,與狂放的冒險者一起穿越大陸,參與了擊退龍和惡魔的作戰,為他養父一族收復秘銀廳奮戰,在廣闊的大海追擊海盜。她還品味了愛情。

念及此事,她從肩上回頭望著沃夫加。

她也品味過哀痛,也許她再次找到了愛,也許她根本在自欺?她被惹盡他人羨慕的好友簇擁著,被絕無僅有的相互友愛的夥伴呵護著。同伴,朋友。她相信那不只是與沃夫加分享的稱呼,還有崔斯特…

嗯?

她不清楚。她深切地愛著他,當他在身旁時總會感覺很舒服,不過那意味著他們就要以夫妻身份共同生活嗎?他會成為孩子的父親嗎?那可能嗎?

她拋開了這個念頭。 她一方面因為這想法欣喜, 認為那樣會很棒、很美好;另一方面,她現實地抵制它,她知道,僅僅出於他們的孩子延續的血統,所有不熟知崔斯特•杜堊登的人們都會排斥他們。

凱蒂布莉兒閉上雙眼, 把頭靠到膝蓋上, 她就在那塊位於高處的突兀岩石上蜷身坐著。

她想像自己韶華已逝,行動不便,再也不能相伴崔斯特•杜堊登在山間奔跑;而他還處在自己永恆的青春年月。在生命旅途的每一天她都會看著他,看著他沉浸在冒險生活中綻放的歡快的笑容。畢竟那是他的本色,就和她的如出一轍。不過她也只能再維持幾年而已,她悟到這一點,她還想,如果可能,那時自己會在家帶孩子。

令人迷惘,令人苦惱。包圍她的獸人們為她揭示了即便是她自己也沒想過的事物,為她揭示了現在既令人激賞,又充斥了冒險的生活亦是大不相同的生活的序曲。她會成為一名母親嗎?或者成為為她父親布魯諾王的宮廷服務的官員?眼下的這次出行會是自己在曠野中的最後一次冒險嗎?

「遭到挫折後人們總要有些失意的。」身後一個溫柔熟悉的聲音傳來。

她睜開雙眼,回頭看見沃夫加站在那,位置較她偏低。他的手臂撐在弓起的那條腿上。

凱蒂布莉兒一臉不解。

「我理解你的感受,」野蠻人滿懷真摯與同情,悄聲說道,「你面對過死亡,那道幻景讓你警醒了你。」

「警醒我?」

「關於你自己作為凡人的脆弱。」沃夫加解釋。

凱蒂布莉兒有一點不太相信。難道沃夫加說的不是事實嗎?

「我和蠟融妖同歸於盡的那一刻…」野蠻人說道。他的眼睛因為回憶帶來的顯而易見的苦痛微微閉合。他停頓片刻,又睜開眼睛繼續往下說起來,「在厄圖的巢穴,我領悟了絕望,我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感,我也學會了質疑和悔恨。這些情感被熔鑄到我這些年的經歷里:將我的同胞團結在一起,與十鎮的人民和平共處,同你——吾友——為營救瑞吉斯作戰,收復秘銀廳、還有…」

「把我從蠟融妖手裡救出。」凱蒂布莉兒介面道。沃夫加笑著,一點頭接受了這親切的讚揚。

「在厄圖的巢穴,因為那些事,我開始感到以前從來沒有過的虛無,」野蠻人說,「在我度過我認為是我人生的最後幾秒鐘的時候,我感到出奇的寒冷,以及茅塞難開的失望。」

「在你經歷了那些之後?」女郎懷疑地問。

沃夫加頷首:「因為嘗試過那麼多次我都失敗了,」沃夫加回答時抬起頭看著她,「我試過愛你,失敗了。從風雪小徑盡頭的家園不再屬於我的那一刻,我就該明白,我對我是誰、我要成為什麼、我一生中需要的是什麼的理解,完全混淆了。」

凱蒂布莉兒簡直不敢相信她聽到的,好像沃夫加把她看透了,正借自己的嘴說出她心裡所想的。

「你還有蔻爾森和科蒂啊。」她說道。

「保不齊是個好的開始。」沃夫加說。

他的笑容似乎是由心而發,凱蒂布莉兒也回了他一個笑容,接著兩個人又靜下來了。

「你愛他嗎?」沃夫加毫無徵兆地問。

凱蒂布莉兒試圖以問代答,不過她真正考慮他的問題時,答案就跟明擺著似的。

「你認為呢?」她反問。

「不管和誰比,他都更像我的兄長,」沃夫加沒有絲毫遲疑地說,「如果一桿長矛指向了崔斯特的胸膛,即使搭上性命我也很樂意跳過去挨上這一下,我還會滿足地死去。對,我敬愛他,像對布魯諾一樣,像對瑞吉斯一樣,像…」

他就說到那裡,聳了聳肩。

「像我愛著他們一樣。」凱蒂布莉兒說道。

「我沒想這麼說。」沃夫加詭辯,「你愛他?你把它當成旅途與家庭中夥伴嗎?」

凱蒂布莉兒注視著沃夫加,想要識別他的意圖。她沒有發現嫉妒、憤怒、或是任何希望的信號。她看到的只是沃夫加,真實的沃夫加,貝奧尼加之子,細心與可敬的同伴。

「我不知道。」她聽到自己未經思索便脫口而出。

這句話驚呆了她自己,縈繞在半空和她的腦海,她知道這是實話。

「我沒覺得你痛苦或是懷疑。」沃夫加說道,他的聲音更溫和了。他走近環住她的雙肩,用自己的額頭抵住了她的,「我們都在你身邊,不管你何時需要我們。我們中的任何一個,崔斯特也包括在內,首先都是你的朋友。」

凱蒂布莉兒閉上雙眼,沉溺在這慰藉心靈的一刻。在沃夫加熾熱的擁抱中,在他對她苦惱的衷心理解中,他翻越了她所難以想像的高度。沃夫加從地獄回來了,他找到了自己的方向,至少活得更腳踏實地了,這讓她打心底里覺著安慰。

她也會找到自己的方向,不論它通往哪裡。

「布魯諾說的。」崔斯特在對東北山區進行完偵查返回時,對沃夫加說道。

卓爾把手搭在好友的肩上,點點頭。

「這是一次崔斯特式的援救。」沃夫加目光游移開,說。

「我謝謝你咯。」

「我不是為你做的。」

這句話簡簡單單就脫口了,沒有夾雜怨恨或忿怒,它卻讓崔斯特的紫色眼睛睜大。

「當然不是。」他附和。

黑暗精靈緩步後退,他緊盯沃夫加,試圖找到一些顯露野蠻人心理活動的線索。

他只看到轉向他的冷漠的臉。

「如果我們中的一員,每次都要在被別人救下後,感激涕零一番,我們也就沒有做其他事的時間了。」沃夫加說,「凱蒂布莉兒遇到了麻煩,我正好趕上——我們都正好趕上——去救她脫困。我和崔斯特•杜堊登的作為在這件事上,有高下之分嗎?」

不知所措的崔斯特說道:「沒有。」

「和親眼見到女兒處於生死關頭的布魯諾相比,我做的比他能做的更好嗎?」

「也不。」

「我比瑞吉斯能做到的,毋寧說他會試著去做的,做得更好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崔斯特說。

「那就照做吧。」沃夫加的視線再次飄向遠方。

崔斯特好一會才把剛才發生的事情想個通透。沃夫加把崔斯特的道謝理解成了自己欠他的人情,就好像他幹了什麼超過夥伴間期許的事兒似的。這念頭讓大個子渾身不爽利。

「那我就收回我的感謝了。」崔斯特說。

沃夫加咧嘴笑了笑。

「也許,我應該熱烈歡迎你的回歸。」崔斯特又說道。

言畢,沃夫加朝向他擺出滿臉的不解。

崔斯特點頭致意後邁步離去,把沃夫加留在原地咀嚼他的話。卓爾轉而凝視南邊建在岩石突兀荒野上的營地,一個孤單的身影坐在那裡。

「她在那兒待了一整天。」布魯諾走到卓爾旁邊說,「在他把她帶回來後。」

「倒在狂怒的獸人堆里,可不是讓人舒心的體驗。」

「你說該怎麼辦?」

崔斯特低頭看著他長鬍子的朋友。

「你會到她那兒去吧,精靈?」

崔斯特並不確定,他臉上充滿猶豫。

「對,她可能需要時間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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