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當旅程終於盡頭 第十八章 遵紀守法的公民

侏儒一如既往地慌裡慌張,但是這次就不是單純的敏銳感覺可以搞定的。他沿米拉巴的街道,輕捷地朝地城中轉的方向走著,卻沒有直奔目標。南弗多儘力——過於儘力——不被人發現。

他意識到了,於是嘗試糾正他的路線,像平常一樣開步走。他進入地城還有什麼不妥嗎?

畢竟他是侯爵的首席煉金師,常年和礦石打交道,也常年拜訪矮人。那他為什麼還要隱藏自己的行蹤?

南弗多搖搖頭,又暗自訓了自己一句,而後他停住腳步,深吸一口氣,接下來帶著強制的鎮定,邁起了更平常的步子。

可一想到自己的行動,他的臉又不那麼波瀾不驚了。他已經把托格被囚禁的事告訴給阿格蘭瑟,讓他從傍觀者的角度審慎地給出建議,南弗多忖度自己盡到了對朋友的義務,他覺得自己是矮人地道的朋友。然而,過去了這麼長時間,還沒聽聞針對托格採取的任何公開行動,南弗多開始認識到,阿格蘭瑟還是沒能坳過侯爵。更壞的現狀是,侏儒的第六感認為米拉巴的矮人們仍舊以為,托格在去往秘銀廳的路上,或是已經抵達那裡。數天來,侏儒的良知在受著煎熬。他做得足夠多嗎?作為一個朋友,告知所有的矮人,至少也告知辛格斯•麥克魯夫, 這個托格•錘擊者最好的朋友,這是他的責任嗎? 還有,閉緊嘴巴管好自己的事,對侯爵,他的僱主,把他帶至米拉巴的這個人來講,不也是一份職責嗎?

在諸如此類的問題翻滾於可憐南弗多的腦瓜里時,侏儒的腳步變得愈加踟躕和茫然。他在胸前交握雙手,撫弄自己的大拇指。他的眼睛半閉著,在注意周圍的環境時,也以同樣的精力審視自己的內心與靈魂,所以在拐過轉角進入一條窄巷子,發現眼前走上來著一個高挑的身影時,他當然大吃一驚。

南弗多猛地剎住腳,目光從腳到頭掃過眼前這個披法袍的勻稱身影,落在桑蒂拉•星曜深邃的眼眸上。

「呃嗯,嗨,桑蒂拉。」侏儒緊張地打著招呼,「今天很適合散步,對吧?」

「是適合在地面上呆著的一天, 沒錯,」桑蒂拉答道,「你確信 地城裡也這麼讓人快活?」

「地城?那個,我可不知道什麼地城的…我有日子沒跟矮人在那待了,幾十天!」

「今天還真該彌補一下,毫無疑問。」

「為什麼,不,」侏儒結結巴巴地說,「我就是出來遛遛……在腦子裡回憶配方,你知道。金屬的強度還得提高…」

「別打馬虎眼了,」桑蒂拉強硬地說,「我現在知道是誰給阿格蘭瑟告的密啰。」

「阿格蘭瑟?你是說那個耀石評議會議員?」

南弗多發現,自己的話聽起來一點兒說服力都沒有,那隻能讓他在敏銳的桑蒂拉面前更加緊張。

「托格•錘擊者被拖回米拉巴那晚,德加伐在走廊里的嗓門有點大。」桑蒂拉說。

「德加伐?嗓門大?呃,我想通常是的,」南弗多詐稱,他覺著自己聰明透頂,「在哪個走廊來的,我記不起在什麼走廊看見或是聽見他,我只能猜了。」

「真的啊?」桑蒂拉說道,一絲狡黠的笑在她秀麗的臉龐綻開,「你聽說托格•錘擊者被拖回米拉巴了,怎麼還跟沒事人兒似的?怎麼會呢,這對你不是個新聞嗎?」

「啊…我,呃…」

小個子侏儒投降似地撂下了手。

「你聽見他在我們外,那晚。」

「我聽到了。」

「你告訴阿格蘭瑟了。」

南弗多長嘆,說道:「他不該知道?矮人們就應該接受他們侯爵的信息封鎖?」

「告訴他們那些又關你什麼事了?」

「呃…」南弗多接連噴著鼻息,跺著腳,「我不知道!」

他磨了一會子牙,隨後抬頭看著桑蒂拉,驚訝地發現她臉上十足的同情的表情。

「你和我一樣感覺在背叛。」他說。

「侯爵不欠你的,也不欠我什麼,」女士很快答覆道,「連一個解釋都不用給出。」

「你似乎覺得我們反倒欠他點什麼。」

桑蒂拉的眼睛一下睜大了,在侏儒面前,她猙獰地聳立。

「你欠他的,因為米拉巴是他的!」她呵斥,「是這個職位,而不是這個人,攫取並要求你的尊敬,傻子南弗多!」

「我又不是米拉巴的人!」 侏儒回嘴, 「我是因為有一技之長被帶來的,我薪酬豐厚。

因為,我是幹這一行的人裡面最優秀的。」

「你那一行?你一下子又說自己是幻術大師和辨析家了。」桑蒂拉挖苦他,「你是一個在狂歡節撒酒瘋的人,一個詭計多端的傢伙,一個——」

「你竟敢這麼跟我說話!」南弗多吼道,「鍊金術是最偉大的藝術,是仍未被詳盡詮釋的科學。它是通向萬能之力量的捷徑,而不是桑蒂拉那些為一己私利保守秘密的人的限定的幾類力量。」

「鍊金術不過是製作幾瓶內含微量魔法的藥水罷了;再有就是幾把比起使用在釋放目標,更容易被卷進釋放著本人眼睛裡的粉塵。除此之外,它就是個樣子貨,是騙子起貪念撒的謊。

你根本沒法提高米拉巴礦產的強度,就好像沒法把石墨變成金子!」

「那麼,我將從厚土層上造出的能吞掉你的粘軟的爛泥漿,又是怎麼回事?」南弗多大吼。

「是加水嗎?」桑蒂拉平靜地問,這簡單的回答讓咋咋呼呼的侏儒一下就偃旗息鼓。

他張嘴咕咕噥噥地答了幾句,最後只是長出一口氣,說:「並不是所有人都同意你對鍊金術價值的估計。」

「言之有理,有人的確為了它未知的力量付出了高昂的代價。」

南弗多再次長呼鼻息,「我還是覺得,除了居其位盡其職外, 不欠你的侯爵什麼東西,」

他陳述,「而且他只是我的現任僱主,我是個自由執業的煉金師,在一望無際的北地給許多拿得出優厚報酬的人工作過。可能我明天就跑到深水城,找到一份報酬均等的工作哩。」

「夠坦白的,」桑蒂拉說,「但是我不是讓你對埃拉斯圖盡忠,只是對米拉巴,這座被你稱為家的城市。我一直在觀察你,南弗多,自從阿格蘭瑟議員跟我談了他對托格遭到囚禁的了解之後。我把自己和德加伐的見面回憶了多次,我想到了跟我住所比鄰的那道門是誰家的。你在今天出外徘徊,還緊張地迂迴了路線,這顯然是要到矮人和礦井那裡去。我和你一樣都覺挫敗,也十分清楚是什麼在噬咬你的內心,正是如此,在阿格蘭瑟議員採取不了行動的情況下,你才決定告訴其他人。托格的朋友們,很可能會情願阻止侯爵的行動,不管托格被關在何處,都要救他脫困。」

「我決定要告知托格的朋友們,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獲悉事實,」南弗多承認了,他又補充:「採取何種行動就由他們自己決定。」

「還真民主呢。」她語含譏諷。

「你說你和我都很是有挫敗感的。」南弗多辯駁。

「但我似乎不像你那樣很愚蠢,」桑蒂拉立刻接過話頭,「你確確實實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你確確實實理解矮人間的血脈相連嗎?你這是在冒讓這座城裡的矮人與人類對立,在冒讓整座城市分崩離析的危險。米拉巴怎麼對不起你了,幻術師南弗多?你的僱主埃拉斯圖侯爵怎麼對不起你了?」

「所以我就該對不住被我稱作朋友的矮人們嗎?」矮小的侏儒脫口而出的這一句話把桑蒂拉向後震退了一步。

「不知道。」她嘆氣承認,嘆氣聲流露出她之前提過的挫敗感。

「我也不知道。」南弗多贊同。

桑蒂拉挺了挺身子,對南弗多來說似乎沒有那麼高大恐怖了,她反倒像他的血親,也為身邊紛繁湧現的事件脫離了控制苦惱困惑著。

她把一隻手放在他的肩頭,這表示憐憫和友誼,然後說:「小心輕走,朋友。留意你在此地的行為,它們都是一種暗示。或左或右,米拉巴的矮人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在所有的居民中,他們對侯爵懷有最低的敬愛和最高的忠誠。你所要揭露的事情會把他們推到哪邊呢?」

南弗多點了點頭,對她的推斷不無肯定,他又說:「還有,目前為止如果城市裡的時局就如你所說,如果米拉巴讓人嘆為觀止的民族共榮,值得這樣的忠誠,它能經得起不公正囚禁托格的打擊嗎?」

他的話好像再次逼得桑蒂拉要後退,像迎面的一耳光抽到了心窩裡。她一時語塞,閉上雙眼,緩緩地點了頭。

「隨心所欲吧,南弗多,不需要桑蒂拉•星曜的評判。我給你由衷地選擇的機會。沒人會知道這次談話的發生,甚至沒人知道你從我這裡了解了托格的情況——至少我不會泄密。」

她笑得讓人心裡暖洋洋的,輕拍一下他的肩膀之後轉身走遠。

南弗多站在原地目送她,思索哪一種方法更理想。他是應該回住所的工作間, 忘掉托格和矮人與侯爵日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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