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水中倒影

晨光才出現不久,因派斯克湖上的霧氣尚未消散。連接大陸跟卡拉敦離島區的那座三道拱形的大石橋,如鬼魅般忽隱忽現,矗立在凱德立跟丹妮卡上方。他們正乘在一條小船上,各自沉默地思考著,和緩的波浪輕輕拍打船頭。

天氣呼應著凱德立陰鬱的心情。他剛才殺了一個人,將對方燒成一團焦黑的肉球,此外還將另一個人打出陽台外,也把他留在那裡等死。凱德立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但他無法輕易將罪惡感拋開。無論理由是什麼,他還是殺了人。

他努力不去想那人的家人,也許還有孩子,正等待著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父親。

在小船前頭,丹妮卡也同樣安靜地坐著,陷入沉思。比起旁邊那位較為天真的同伴,她比較習慣戰鬥,因此這名年輕女子比較關心的是,到底是什麼促使這個邪惡攻擊發生。是什麼讓「夜之面具」對她跟凱德立展開攻擊?

凱德立拿起槳,划了一下,改變船的行進方向,讓它遠離壓迫著他們的橋。他讓槳懸在水中,在座位上轉身面向丹妮卡。

「『夜之面具』。」丹妮卡陰鬱地吐出這個詞。

凱德立望著她,不清楚這個名稱有什麼意義。

「他們來自西門地區。」丹妮卡解釋道,「是整個國度中最致命的殺手群之一。我們能逃過他們的追殺算是幸運,而且如今我相信,這已經是我第二次從他們手中逃脫。」

凱德立的表情顯示他還是不了解。

「當我們從圖書館出發來這裡時,」丹妮卡繼續說道,「矮人們跟我被一個五人組襲擊。」

「在這種混亂的時節,很多人回報在路上有盜賊出沒。」凱德立評論道。

丹妮卡搖搖頭,她確定,在路上發生的襲擊跟在凱德立房間里的攻擊行動有關連。

「為什麼一個來自西門地區的殺手組織要追殺我們?」凱德立推理道。

「我們?」丹妮卡重複道,「不,他們的目標恐怕是我。好幾年前,是『夜之面具』殺了我父母。現在他們來把剩下的工作完成。」

凱德立無法接受這個解釋。他覺得——如果丹妮卡對這些殺手的身份推論正確——現在所發生的事情並不只是要完成一個十年前的舊仇殺而已。凱德立思考著過去幾天來自己的經歷,想到跟魯佛在大廳的會面,以及那名隱身魔法師的存在。而且,他猜想著,那晚在他的房間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面帶疑問地望著丹妮卡,「我那晚發現你躺在地上,驚魂未定。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夢。」

「我記得的不多。」丹妮卡承認道,而且音調顯示出她不覺得這有什麼意義。然而凱德立心意已決。他想了一下,然後把中央部分是水晶制的飛盤拿出來。

他將它們舉在丹妮卡眼前,然後讓它們開始轉。即使在微暗的光中,水晶仍反射著陽光而閃爍著。「專心。」凱德立懇求這名女子,「讓水晶進入你心中。拜託,現在不要用你的冥想技巧將我抵擋在外。」

「這樣做又能讓我們知道什麼?」丹妮卡爭論道,「那不過是個夢。」

「真的是嗎?」

丹妮卡聳聳肩——畢竟,那是個包含了跟「夜之面具」有關線索的夢——然後放鬆下來,將視線集中在旋轉的飛盤上。凱德立仔細凝視她,然後閉上眼睛,想著那本神聖的書,聽見歌曲唱著一段關於催眠的簡單咒語。

丹妮卡更深地沉浸下去。凱德立一面輕聲念咒,她的肩膀也明顯地往下垂。他的話語變成一串問句,丹妮卡只是潛意識地聽見。

凱德立也讓自己進入催眠狀態,好跟丹妮卡完全同步。

問句從他口中吐出,雖然他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問。而丹妮卡則回答著,身體姿勢跟臉上表情也跟隨語言一起表現。

丹妮卡眨動著眼睛睜開,而凱德立也跟著這麼做。他們都不曉得時間過去了多久,但凱德立終於肯定地了解到,丹妮卡惡夢般的經驗實際上是個重要的線索。

「那並不是一場夢。」他宣佈道。

凱德立回想起丹妮卡在催眠過程中所透露給他的:感覺自己從一團黑暗中分離開來——而這名年輕教士知道,那團黑暗就代表著她的自我。這個景象鮮活地令這名教士想起,自己跟小惡魔德魯希爾還有魔法師朵瑞珍的心電感應經驗。這兩者會不會就是幕後的主使?

凱德立將一隻手伸進口袋裡,觸摸著在西米斯塔時從魯佛那裡拿來的符章。德魯希爾把這個符章交給魯佛,以強化彼此間心電感應的效果。透過這個符章,凱德立能夠感覺到小惡魔的接近。而他安慰地想到,它已經有好幾周都沒有顯示出德魯希爾的存在,自從森林的大戰結束之後就沒有了。

那麼到底是誰呢?他懷疑地想著。

朵瑞珍還是非常有可能。

「附身?」他吐出這個詞,用這個字來刺激他的思緒。

此時,另一個影像從凱德立腦海里冒出來:那名在路上遇到的乞丐無名氏的影像,以及在他肩膀上方蠕動著的可怕黑暗形體。他也記得,那晚布瑞南來到他房間時,也散發出同樣的邪惡氛圍。也許德尼爾之歌沒有欺騙他;也許他的敵人對丹妮卡試圖進行的附身行動,並不是唯一的一次。

凱德立畏縮了一下,因為他想起費德嘉的憂心:年輕的布瑞南自那晚起就失蹤了。他一面努力回想可能的線索,一面拿起槳再划了一下,改變船漂流的方向。

「怎麼了?」丹妮卡問道,語調顯示她曉得凱德立在腦中已經解開了某些謎團。

「他們的目標不是你。」這名年輕教士肯定地回答道,越過肩頭回望。「你來之前他們就已經在這了,在我周圍,跟我接近。」凱德立深深呼出一口氣,為布瑞南跟無名氏感到害怕,然後,讓他自己的視線飄過水麵,望向大橋的灰色輪廓。「太接近了。」

丹妮卡開口想要回應——說些安慰的話,凱德立知道——然後她停住,頭怪異地往一邊傾。

凱德立開始將身體整個轉過來,面對丹妮卡,他知道事情不對勁,而且害怕這名年輕女子正受到某種精神攻擊。

丹妮卡一旋身,令船突然搖晃起來,凱德立雖然坐在接近船的正中央,還是差點跌出船外。

「真不死心!」丹妮卡叫道。她的手從前方快速伸出,及時抓住一名想要用一把短劍刺入她背部的男子手腕。絲毫不放鬆箝制的丹妮卡一躍而起,把攻擊者的手拉長到極限,然後一把將他扯過船頭。

她迅速而猛烈地扭了一下攻擊者的手臂,另一隻手則抓住他的手指背面,將這名男子的手用力朝後彎向手腕。

凱德立試著在搖晃的船中站起身幫助丹妮卡,但他緊張之下被船中央的座位絆倒,頭部側面撞上一支槳的把手。

不過,他隨即了解到這個絆倒是件好事,因為一把刀從船側飛出來,在他頭上掠過。凱德立直覺地對這個威脅做出反應,伸手把槳從固定的環套中解開,讓它墜入水中,落在這名藏匿的殺手附近。

年輕教士把飛盤纏繞在手指上。船再度搖晃,他回頭望向對面,船的另一側,看到又有一名殺手翻身上來。

丹妮卡在搖晃的小船上輕鬆保持著平衡。她繼續猛力壓著這名被抓住的男子的手,終於讓他鬆開短劍。

她跟他還沒完。

「夜之面具」!

丹妮卡的腳往外迅速踢起,然後迴旋過來到這名男子頭後,逼他把臉頰抵在船頭邊緣。丹妮卡把他緊緊壓在木頭上,將他的手臂猛拉回水面上方。她鎖住他的手肘,讓他無法將手彎曲,然後直直往下壓。

船頭頂入他下巴底下的喉嚨處,讓這名男子眼睛突出。

凱德立不穩之下甩出的飛盤比他所預期的飛得低,雖然它沒打到男子的頭,卻打飛了幾根手指——跟船隻最上方一片木板條。木頭碎裂,剩下的一支木槳也飛走了,而那名殺手也是,他一面緊抓著被扯裂的肚皮,一面飛開掉入湖中。

失去了重量之後,船猛烈地往回擺,凱德立生怕船身另一邊會因此沒入水中,而扔刀子的殺手就等在那裡。

這名年輕教士頓時明白,自己處在多容易受攻擊的位置,而丹妮卡也是!他們需要讓對手分心,製造機會以穩住自己。

當船再度擺回來時,水的確從破掉的側邊跑進來,但凱德立一點也沒注意,而是專註在那名受傷男子身上——他正在水中手忙腳亂地試圖抓住漂走的槳,年輕教士開始專註在槳的形狀上。

丹妮卡一隻腳踩在搖晃的船上,身下還有一名瀕臨窒息的男子在瘋狂掙扎,卻還是驚人地保持著平衡。

這名掙扎的殺手想翻過船緣,但丹妮卡用力把他的手臂往下卡住,令他的肩膀脫臼。

這名男子甚至無法對這陣巨大痛苦皺起臉。他的表情變得空白,奇異地寧靜。丹妮卡了解了。她將腳收回來,鬆開這名男子的頭,然後讓他沉入水中。

此刻她的理智回到心中,她因「夜之面具」出現而產生的巨大憤怒,暫時被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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