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陰影會說話

白日的最後一束光線在穀倉地板與牆上拉出一道道長長的陰影。灰色網子在橫樑間的空隙中泛著光,而在陽光消失後又變成黑暗。范德背靠著木質牆壁,很高興自己終於又回到原來的身體里,但卻很不高興地知道了鬼魂佔據他身體的數小時間所發生的事情。

農場女孩死了,而且死得很慘。

他的思緒飄回到自己的家鄉:世界之脊。當初鬼魂追到他,並佔據了他的身體。這段回憶穿透了范德的腦海,壓得這名伏保巨人往下滑了一些。對於這名驕傲的伏保巨人來說,那是徹底的失敗。范德是一名戰士,那對他來說是最大的羞辱。他可以接受自己在光榮的戰場上被打敗,可以向一位正直的國王下跪,但鬼魂卻太過分了;他奪走了范德的勇氣,他的榮譽,他最寶貴的自我。

「他們回來了沒?」當一名身穿黑銀相間袍子的男子一出現在穀倉門口,范德就厲聲問道。

「他們得花一整晚的時間才到得了山區。」這名「夜之面具」的殺手回答道,彷彿感覺到范德的沮喪。「因此,他們應該還沒遇上姓莫波桑特的女人。」

范德把臉轉開。

「在卡拉敦的攻擊線已經設置好,我們的人也已經在『龍的遮羞布』旅店附近就定位了。」這名殺手討好地繼續說道。

范德打量了這名男子許久。他知道這名人類在想什麼,知道這名男子吐出這些訊息只是以為這些消息會令范德開心點,讓這名捉摸不定的伏保巨人不會把氣出在他頭上。

捉摸不定!范德幾乎因這個想法的極大諷刺而大笑出聲。他揮揮手要那人走開,而這名「夜之面具」殺手似乎迫不及待地遵從他沉默的命令。

在漸增的陰影中,范德再度獨自坐著。他稍微感到安慰地想著,顯然他們已經對目標展開行動,而這次的任務應該很快就能結束。

范德臉上的微笑還沒真的浮現,眉頭就再度皺起。這次的任務結束後,另一個任務又很快會開始。事情不會結束,范德知道,除非鬼魂認定這名伏保巨人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太陽下山,將范德留在黑暗中。

※※※

「你說過你想幫忙,」鬼魂對驚訝的魔法師說道,「現在我正提供機會給你。」

當波格·瑞司打量這名一臉倦意的男子時,本來就如小鈕扣般的綠色雙眼顯得更小了。他才將自己的小旅行袋搬到費德嘉為他準備的個人房中,就發現這名神秘的殺手正坐在他的床上等著。

鬼魂了解這名魔法師為何心存懷疑而猶豫。波格並不信任鬼魂(而且這麼做是對的),並有自己的計畫。波格當然要凱德立死,但鬼魂曉得,這名機會主義又野心勃勃的年輕魔法師並不想跟殺手集團合作行動,而比較想獨自進行,而且可能的話,還想利用他們達到自己的目的。鬼魂比任何人都了解這種只為自己的行事方式,而且也比任何人都曉得,這種方式可能伴隨而來的危險後果。

「要我當個哨兵?」波格不可置信地回答道。

鬼魂想了一下,然後點點頭——這個職務是可以這麼形容。「只有在這次的小型探索任務上是如此。」他回答道,「已經到了我們該對凱德立的房間,以及個人防禦方式有所了解的時候。我當然可以完成這項任務,但我不希望工作進行到一半,其他兩名教士就回到旅館了。」

波格瞪著這名男子好一會兒。「你真是充滿了謎團。」他慢慢地說道,「你可以接近凱德立,甚至暗示自己能跟他走得更近,但他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你是出於小心,還是在享受死亡邊緣的快樂而玩這場遊戲?」

鬼魂笑了,讚賞波格的觀察力。「兩者都有。」他誠實地回答道,非常樂意透露自己高超的本領。「告訴你,年輕的魔法師,我是個藝術家,而不是個普通的殺手。這場你所謂的遊戲,必須照我的方式跟我的規則來玩。」鬼魂特意強調最後一句話,讓它聽起來具有十足的威脅成分,好讓波格緊張。

「現在去大廳還太早。」波格推論道,「太陽才剛下山,大部分客人都還在家裡,正在吃晚餐。我也還沒在這間房中安頓好。」他加上這句話,聲音中有點不太滿意的意味。

「你覺得那很重要嗎?」鬼魂不為所動地問道。

波格一時語塞。

「把你的晚餐拿到大廳去吃。」鬼魂回答道,「旅店的住客時常這麼做。」

「那些教士去了依爾瑪特神廟,」波格爭辯道,「不太可能在你所說的時間內回來。」

「但還是有可能。」鬼魂說道,聲音中暗示著漸增的憤怒。「藝術家,」他重申,將每個音節都慢慢地清楚念出。「是完美主義者。」

波格不再爭論,放棄地點點頭同意。鬼魂曾表示他還不會殺了凱德立,而這名年輕魔法師沒有理由不相信。因為,若這名狀似孱弱的殺手要對那名年輕教士動手的話,在過去幾天幾乎隨時都可以這麼做,也根本不必大費周章地要波格待在大廳擔任守望工作。

他們一起離開波格的房間,鬼魂在門口要波格停下來,對他低聲說道,「告訴旅店老闆的兒子布瑞南,凱德立說他現在就要吃晚餐。」波格朝他揚起了一邊眉毛。

「這樣門就會打開了。」鬼魂解釋道,這是個非常合理的謊言。

鬼魂轉身走回自己房間,而波格則繼續往樓梯走去。這名孱弱的殺手暗自稱讚自己,這麼輕易地就打發了可能會惹麻煩的魔法師。他溜到自己半掩的門後,叫出器虜伏。

一會兒之後,非常有效率的布瑞南跳上了階梯,一面輕鬆地用單手拿著托盤,另一手則拿著一個細細長長的包裹。鬼魂羨慕地看著這名少年輕盈的腳步,英俊——也許稍嫌瘦了點——的布瑞南,擁有剛成熟男子特有的無盡活力與力量。

當布瑞南轉過彎,經過艾福利的房間,正通過這名殺手的房間時,鬼魂輕聲叫道,「小夥子!」布瑞南停下腳步,轉身打量這名奇妙的男子。鬼魂戴著白色手套那隻手的揮舞動作,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讓我送完這些東西,然後就立刻為您服……」布瑞南開始說道,但鬼魂舉起另一隻手打斷他的話,布瑞南好奇地注意到,這次的手則戴著黑色手套。

「我不會耽誤你很久。」鬼魂說道,扭曲的笑容所暗含的意味,是這名毫未起疑的少年所不知道的。

一瞬間,布瑞南就發現自己正瞪著自己的臉,還有後面的走廊。起初,他以為這名奇怪的男子放了鏡子之類的東西,但之後這個影像,他自己的影像,獨立移動了起來。而他,至少是他自己的影像,現在正戴著黑色與白色的手套!

「怎麼回事?」布瑞南結結巴巴地說道,幾乎陷入恐慌。

鬼魂將這名被困住的男子推入房間內,然後自己也擠進去,在身後把門關上。他把狹長的包裹丟下——現在他知道那是木棒或手杖之類的東西——然後將晚餐盤放在自己床頭的桌子上。

「這只是個遊戲。」鬼魂懶懶而安撫地說道,試著讓這名嚇壞了的受害者不要大叫。「你覺得自己借來的身體怎麼樣?」

布瑞南的眼睛四處探索,試著想找出逃脫之路。慢慢地,他的驚嚇轉變成好奇,因為如今穿上了他的身體站在他面前的男子,一定不是壞人。

「我覺得很虛弱。」他大膽地承認道,然後畏縮了一下,覺得自己可能冒犯了這名男子。

「但你的確是啊!」鬼魂逗弄地說道,「你還不了解嗎?這就是遊戲的重點。」

布瑞南的臉更加困惑地扭曲,然後他的眼睛大睜,因為鬼魂以年輕身體所擁有的速度,掄起拳頭大大地一揮,擊中了他。布瑞南試著躲開,試著擋住攻擊,但這具孱弱身軀的反應速度根本不夠快。拳頭穿過微弱得可憐的防禦動作,擊中布瑞南的兩眼之間,他無助地倒下,一點也沒有力氣對抗籠罩他的一波波黑暗。

鬼魂打量了這具屍體好一會兒,試著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他知道,比較謹慎的作法是當下就勒死布瑞南,就像他在郊外道路上對行乞者的作法,然後將一隻手套戴在屍體上,以防復活過程中有意外,讓這小子遊盪的靈魂重新進入身體里。

但其他的感覺則駁斥這種作法。這名邪惡的殺手覺得,待在這名年輕男子的身體中感覺非常棒,充滿了幾乎控制不住的活力,還有熱烈的情感波動,急切地召喚他去滿足好幾十年來都沒再想起過的原始需求。一股衝動湧上鬼魂心頭,要他動手脫下靴子及魔法戒指,讓布瑞南死在孱弱的身體中,然後讓他不能再復活。鬼魂可以就此佔有這具身軀,直到他就像讓那具孱弱的軀殼油盡燈枯一樣地,耗盡這具新軀體的能量。

他再度戴上黑色與白色的手套,然後雙手掐住那名虛弱男子的脖子。

鬼魂了解到,自己不能這麼做——還不是時候。他暗罵自己竟然會想要去做這麼衝動的事。他開始有效率地行動著,將這名受害者牢牢綁好並塞住嘴巴,然後將他拖到床後方,藏在床跟牆壁之間。

戒指已經開始發生作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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